莊主將兩個孩子扶進屋內,點亮了燈火。微弱的光芒驅散了些許寒意,映出少帝與陳留王滿身泥污和狼狽的模樣。他將兩人安置在椅子上,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少帝,柔聲問:「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落得這般模樣?」
少帝低著頭不語,雙手捧著杯子,指尖顫抖著。陳留王看了看哥哥,抿了抿嘴,終於開口:「我們不是普通人。這是當今皇上,我是他的弟弟,陳留王。我們遭到十常侍亂政,被迫逃亡至此。」
莊主愣住了,手中的燈火微微晃動,臉上寫滿震驚:「什麼?」他緩緩蹲下,仔細端詳面前的兩個孩子。他們的氣質與普通流民截然不同,那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感,讓他不由自主相信了這番話。
「當今皇上……竟落難至此?」莊主聲音低沉,顯然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他立刻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語氣中帶著無盡的愧疚與敬意:「臣……臣是前朝司徒崔烈之弟崔毅。當年因十常侍賣官鬻爵,迫害忠良,臣心寒不已,便隱居於此。沒想到今日竟得見天子!」
少帝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一絲希望。他慢慢伸出手,試圖扶起崔毅,卻因力氣不足而放下:「崔伯伯……請起來。朕……如今只是個逃難的孤兒,無需如此大禮。」
崔毅抬起頭,看到少帝憔悴卻堅強的神情,眼圈微微發紅,重重地磕了一下頭:「天子尊崇,臣怎敢怠慢!當今天下如此混亂,十常侍作亂,忠良被逼退避。能在此庇護陛下,是臣的榮幸!」
他起身,匆匆退到一旁,命家人準備飯菜。很快,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食物端了上來,簡單卻飽含溫情。他跪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將飯碗遞到少帝手中:「皇上,先吃些東西吧,您和陳留王太瘦弱了。」
少帝雙手顫抖地接過飯碗,看到碗中熱氣騰騰的白飯與幾片青菜,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他低聲說:「謝謝……崔伯伯……」
陳留王早已狼吞虎嚥起來,吃得滿嘴都是飯粒。他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哥哥,快吃吧。崔伯伯的飯,比我們一路上吃的那些冷麵好得多!」
崔毅看著這兩個孩子的樣子,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他暗下決心,不管如何,一定要保住皇上與陳留王,絕不能讓他們再遭受任何傷害。
「陛下,您安心在此住下,臣一定盡全力保護您。」崔毅語氣堅定,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憤怒與決心,「若是朝中忠臣得知您的安危,必定會來接您回京,重整朝堂,還天下太平!」
少帝點了點頭,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卻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微弱的笑容。他抬起頭,輕聲說:「崔伯伯,朕……謝謝您。」
段珪拼命奔逃,但終究不敵追兵。閔貢帶著一隊人馬在山道間截住了他,刀劍反射著寒冷的月光,將段珪包圍在中央。
「逆賊!皇上在哪?」閔貢聲音冷如鋼鐵,劍指段珪的喉間。
段珪氣喘吁吁,滿臉是汗,抬手指向遠處,語無倫次:「我……我已經跟他們走散了!皇上……不知道去了哪裡!」
「混帳!」閔貢怒吼一聲,提劍上前,直接將段珪一劍刺穿。他臉上沒有絲毫猶豫,任鮮血濺上盔甲,冷冷地說:「一個無恥的叛徒,留著也是禍害。」
段珪的屍體倒在地上,閔貢冷眼看了一眼,隨即命人割下他的首級,將之懸於馬的脖子上,冷聲道:「分兵搜索皇上與陳留王!其餘人,隨我繼續追尋!」
士兵們迅速四散開去,閔貢孤身策馬,沿路搜尋。他的目光如炬,掃過每一片灌木和山坡,生怕錯過任何蛛絲馬跡。忽然,他的馬蹄踏上一片平坦的地,前方是一座小莊院,門前燈火微明,似有動靜。
閔貢勒住馬,看了看馬項下的段珪首級,心中一動。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向莊院,拍門大喊:「屋內何人?出來回話!」
莊主崔毅聽見喊聲,連忙推門而出,燈光映照下,他看到閔貢的馬上懸掛著血淋淋首級,臉色微微一變:「將軍,這是……?」
閔貢抱拳行了一禮,沉聲說:「我是何南中部掾吏閔貢,奉命追尋少帝與陳留王。不知莊主可曾見到他們?」
崔毅神色微動,似有所悟。他壓低聲音,試探道:「敢問將軍,這首級是……?」
閔貢冷冷一笑:「這是段珪。他與張讓劫走皇上,謀逆叛國,已被我親手誅殺。但皇上與陳留王的蹤跡,我至今未尋得。」
崔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欣慰,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將軍,請隨我來。」
他提著燈,帶閔貢穿過莊院,來到內室,推門而入。室內燈火幽暗,少帝與陳留王坐在木床邊,雖已換上乾淨衣物,但臉色仍舊蒼白憔悴。
「皇上!」閔貢一見二人,立刻跪下,雙手握著劍,眼中泛著激動的淚光,「末將來遲,讓陛下受驚了!」
少帝抬起頭,眼中一片疲憊。他強忍著情緒,低聲說:「閔卿家,你辛苦了……朕無恙,多虧崔伯伯相救。」
閔貢抹去眼角的濕潤,沉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陛下即刻隨臣還都,以安天下。」
崔毅從一旁牽來一匹瘦弱的老馬,歉然說:「將軍,家中資源有限,只有這匹馬,還請陛下將就乘坐。」
閔貢點頭,親手攙扶少帝上馬,隨即牽著馬頭,與陳留王共乘另一匹馬,一行人離開莊院。
未行三里,便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火光照亮夜空。前方,一隊人馬列陣而來,為首之人是司徒王允與太尉楊彪,身後是左軍校尉淳于瓊、右軍校尉趙萌、中軍校尉鮑信,還有袁紹率領的數百甲士。
「陛下!」王允一見少帝,立刻翻身下馬,跪倒在地,眼中滿是激動與悲痛,「臣等總算尋到陛下了!」
少帝望著跪倒的文武群臣,眼眶一熱,握緊了馬鞍。他輕聲說:「眾卿家,辛苦了……朕總算平安無事,感謝天佑。」
袁紹大步上前,見到閔貢牽著的馬項段珪首級,冷聲道:「逆賊已伏誅,當將首級送回京師,以昭天下!」他轉身命人將少帝扶下瘦馬,換上一匹強壯的良馬,又安排陳留王坐上另一匹好馬。眾臣擁護著少帝,重新踏上歸京之路,淚流滿面。
少帝坐在馬背上,手緊緊抓著馬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的背挺得筆直,臉上努力保持著一種從容的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已經亂作一團。山路顛簸,每一次顫動似乎都將壓在他心頭的巨石搖得更沉,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回京之後,真的能安定下來嗎?」他低頭看著自己細小而蒼白的手指,那是皇帝的手,卻沒有一點掌控命運的力量。他抬起頭,迎著夜風,遠處的京師似乎隱約浮現在腦海中,卻不再是熟悉的模樣。
他仿佛看見了宮殿中燃起的熊熊火焰,看到那些宦官與大臣們爭奪權力時面目可憎的模樣。每一張臉都在對他假意行禮,每一雙眼睛裡卻藏著冷酷與算計。他聽見朝堂上爭吵不休的聲音,那些聲音如同利刃一般刺入他的耳中,讓他不由自主地縮緊身體。
「朕只是個無力的皇帝。」他的心中泛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眼前浮現出何進的身影,那位大將軍滿腔自信地走進宮門,最後卻成了張讓的刀下亡魂。他仿佛看到了張讓的冷笑,十常侍的陰影依舊籠罩著朝堂。而那些曾經救他的忠臣,他也不確信他們的忠誠能否抵擋住權力的誘惑。
「會有另一場血雨腥風。」少帝幾乎能預見未來,他小小的身軀被拽入無數人的鬥爭中,每一個人都想利用他來實現自己的野心,而自己卻毫無力量反抗。他的眼神漸漸黯淡,思緒在頭腦中繚繞成一團迷霧。
「朕不過是一個傀儡。」他低聲對自己說,心中湧起一股悲涼的自嘲。他望向身旁的陳留王,那個年幼的弟弟正熟睡在馬背上,嘴角還帶著一絲無憂的笑容。少帝心中一陣刺痛,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將外袍的衣角蓋在了陳留王的肩上。
他轉頭望向前方的天邊,黑暗中隱隱透著一絲曙光,但那光芒在他眼中既微弱又遙遠,彷彿永遠無法觸及。他輕輕閉上雙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胸中的紛亂壓下,卻壓不住內心深處湧動的恐懼與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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