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廣闊無垠,雲霧繚繞,悟空一路飛行,卻始終不見一個新的路徑,當然也不可能看到玉帝蹤影。他心中焦急萬分,卻又無計可施。他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尋找那本《靈書紫文經》,辨明新大唐真假。如今看來,這天庭恐怕也靠不住了,還得自己想辦法。
他按下雲頭,落在一處荒山上,心中思緒萬千。這天變了,這地也變了,就連他自己,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所畏懼的齊天大聖了。五百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也足以磨平所有的稜角。
「悟空,你真的老了嗎?」他喃喃自語道,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他抬頭望向天邊,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一片血紅,仿佛預示着什麼。
他只好按下雲頭,重新回到大唐的地界。孫悟空心裡暗自琢磨:「我倒要親眼看看,這新唐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他收起了神通,準備走進城中。
守門的將士大聲喝道:「奉新天子的命令,凡是穿着奇異、言語怪誕的人,都可以抓起來斬首示眾。你這個和尚,就算是沒了家,也要珍惜自己的命啊!」孫悟空聽了,拱了拱手說:「這位長官說得有道理,說得有道理!」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城門,搖身一變,化作了一隻粉色的蝴蝶。他先是跳起了「美人舞」,又飛出了「背琵琶」的姿態,轉眼間,就已經一處用玉石砌成、雕刻着精美欄杆的樓閣之中,停在了大殿之上。
只見那座樓閣被瓊枝玉葉環繞着雲霧,青色的瓦片上纏繞着絢麗的雲霞,簡直是人間仙境,連神仙都難以見到,更別說找到這樣的洞府了。
天回金氣合,
星順玉衡平。
雲生翡翠殿,
日麗鳳凰城。
天際一片混沌的金光,仿佛天地初開時那團未曾散去的混沌之氣,如今凝在了這宮殿之上。雲霞被染成一片奇異的赤金色,翻湧着,托起那翡翠般的宮殿,瑰麗而妖異。日光懶洋洋地灑下來,卻照得那金碧輝煌的宮城一片冰冷,毫無生氣。
悟空立在雲頭,望着這片宮殿,只覺一股怪異的味道瀰漫開來,直衝腦門,令他忍不住想抓耳撓腮。
他飄飄忽忽,落在一處宮殿前,只見那殿門額上龍飛鳳舞地寫着「綠玉殿」三個大字,筆鋒凌厲,透着一股逼人的氣勢。旁邊還寫着一行小字:「唐新天子風流皇帝元年二月吉旦立」。那字跡卻與「綠玉殿」三字大相徑庭,顯得輕浮隨意,仿佛孩童塗鴉。
悟空心中冷笑,這「風流皇帝」四個字,倒是取得貼切。他推開殿門,一股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殿內空蕩蕩的,只有兩邊牆壁上寫着兩行墨跡,其文曰:
唐未承天命兮五十秋,大國微渺兮如斗投;
唐既受天命兮五十年,山河騰躍兮星月游。
新皇御宇兮萬萬年,四方頌聲兮宣王留。
微臣張邱兮心誠祝,願帝鴻業兮永固修。
那字跡倒是寫得工整,只是這內容,卻讓悟空忍不住想吐。他想起那被壓在五行山下,日日夜夜受盡煎熬的五百年,想起那滿天神佛的虛偽嘴臉,想起那被顛倒黑白的真相……
「風流皇帝?萬萬年?呵呵……」悟空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悲涼。這天庭,這人間,早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那所謂的「天命」,也不過是強者手中的玩物罷了。
他轉身走出綠玉殿,身後那兩行墨跡,隱約發出嘲笑的聲音。
正行走間,突然遇見一個手持青竹掃帚的宮人,一邊清掃着地面,一邊自言自語道:「哎,皇帝和宰相都睡下了,這綠玉殿現在簡直成了『睏覺仙宮』了!昨晚啊,咱們那位風流倜儻的天子,為了給傾國夫人慶祝喬遷之喜,在後花園的翡翠宮裡大擺宴席,一直喝到天亮。宴會剛開始時,皇上還特意拿出一面高唐鏡,讓傾國夫人站在左邊,徐夫人站在右邊,三人並排照鏡子。皇上夸兩位夫人都長得標緻,傾國夫人也夸皇上英俊。皇上轉頭問我們這些宮女,當時,三四百個貼身宮女齊聲附和:『真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皇上聽了非常高興,眯着眼,一口氣喝了一大杯酒。酒過三巡,皇上起身去賞月,指着月亮里的嫦娥笑道:『那就是我的徐夫人。』徐夫人則指着天上的織女和牛郎說:『這才是陛下和傾國夫人呢。雖然今天是三月初五,但咱們就提前慶祝七夕吧。』皇上聽後更加開心,又是一杯酒下肚。皇上喝得滿臉通紅,走路搖搖晃晃,說話也含糊不清,不管不顧地就倒在了徐夫人的懷裡。傾國夫人見狀,連忙坐得端端正正,就像個『雪白的肉墊』,好讓皇上能舒服地靠着她的腳。更有趣的是,徐夫人身邊的一個繡女,隨手摘下一朵海木香,笑着走到徐夫人背後,悄悄地把花插在皇上頭上,把皇上裝扮成了個『醉花天子』。這樣的快活日子,真是連神仙都會羨慕啊!」
悟空聽着,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這皇宮,這人間,何時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宮人只顧自顧自地說着,全然沒注意到悟空的神情,只聽他壓低了聲音,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悟空聽:「我跟你說,這傾國夫人啊,那才叫一個美若天仙,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貌。聽說啊,她原是西域進貢來的舞姬,那身段,那舞姿,嘖嘖嘖,連那天上的仙女都比不上。皇上第一次見她,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當即就封了她做貴妃,賜住這綠玉殿,日日夜夜笙歌燕舞,好不快活。」
他說着,臉上露出幾分猥瑣的笑容,又接着道:「還有那徐夫人,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聽說啊,她原是江南名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聲音,那眼神,嘖嘖嘖,勾魂攝魄,讓人慾罷不能。皇上也是對她寵愛有加,封了她做淑妃,賜住那翡翠宮,夜夜笙歌,好不熱鬧。」
宮人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臉上又露出幾分羨慕的神情:「這後宮佳麗三千,可最得寵的,還是這兩位。你說說,這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誰還願意去管那勞什子的蒼生社稷?這神仙日子,誰不想過?」
「只是我琢磨着,前朝的皇帝多得很,風流天子也不少,到如今,宮殿也沒了,美人也沒了,皇帝也沒了!且不說秦漢六朝,就說我那先皇,人到中年,也貪圖享樂,修建了什麼珠雨樓台。那樓台造得倒是堂皇齊整,上面鋪的全是白玉磚,四周是雕花的窗戶,北邊開了一個圓形的霜洞,可以看見海上的日出日落,下面的踏腳板,則是金絲鏤花的紫檀木。想當初,那樓台上,美女如雲,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見者無不心動,聞者無不神往。可如今呢?昨日,娘娘叫我到東花園去打掃,我站在矮牆邊望了望,只見那珠雨樓台,只剩下荒草和雲煙;三千片琉璃瓦,如今已破碎不堪;雕着龍蟲花紋的房梁,也已東倒西歪,更有意思的是,大白天的,那井邊樹下,竟然還點着幾盞鬼火。我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卻看不到一個歌童,也看不到一個舞女,只有幾隻杜鵑鳥,在那裡一聲高一聲低地啼叫,仿佛在哀悼這淒涼的春雨。如此看來,天子也好,庶民也罷,最終都是一樣的結局;皇妃也好,村女也罷,到頭來,都化作了一抔黃土。」宮人的聲音裡帶着濃濃的暮氣,在空蕩蕩的宮殿裡迴蕩,像是要把這些金磚碧瓦都染上一層腐朽的顏色。
悟空聽着,心裡卻覺得好笑。這些凡人,總是執着於這些虛無的東西,權力,美色,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他活了這許多年,見過太多帝王將相,也見過太多才子佳人,可最終還不是都化作了塵土,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那宮人繼續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卻說去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宮裡來了個松蘿道士,這道士說話倒也有些見識。他說當今天子好風流,最愛的是畫中美人,圖中景色。因此便獻了一幅畫,喚作《驪山圖》。皇上看了,便問:「這驪山還在嗎?」道士答道:「驪山壽數短了一些,不過兩千年光景。」皇上聽了哈哈大笑:「有兩千年,也算久了。」誰知那道士卻搖頭道:「只是可惜不夠完整,土木所建的驪山,只有二百年;世人談論的驪山,也不過四百年;丹青筆墨所繪的驪山,能存五百年;至於史書上記載的驪山,倒可以留存九百年。零零碎碎加起來,勉強湊足了兩千年。」我那日正好當值,便站在那道士跟前,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只可惜事情過去一年多了,我也漸漸淡忘了。前些日子,遇見一個博學的宮人,偶然提起此事,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驪山圖》上畫的,竟是用「驅山鐸」修築的秦始皇陵寢!」說話間,宮人手上的掃帚卻未停歇,依舊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地掃着地,仿佛這重複的動作能給他帶來一絲慰藉。
說來也巧,那行者冷不防聽見「驅山鐸」三字,心中暗自思忖:「這山,如何驅得?我若是能得到這個寶貝鐸子,日後遇見妖精占據的山頭,便可預先將山驅走,也省得一番打鬥,豈不妙哉!」這猴子心癢難耐,當即想要變化個承值官的模樣,上前去探聽那驅山鐸的來歷。誰知話還沒出口,便聽得宮中鼓樂齊鳴,聲勢浩大,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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