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后的一个周六中午,彭泽权一个人骑车从洞口来到高沙。
因为是周六,下午课不多,两三点的时候便放学了,其他几个兄弟都准备回家,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呆在学校里,便和泽权说:“我们去洞口吧,去看看你复课的地方。”
一拍即合,泽权没有多说什么,推着他那辆男式自行车,骑出了校门,我快跑几步,伸手轻轻抓住后座,侧身一跃,正在下坡的自行车稍微摇晃了一下,速度陡然加快,向着洞口方向驶去。
两人一骑驶出高沙街上不到一公里的样子,马路两边堆满了碎石等各种材料,从高二时开始整修、改道的洞高公路还没有完工,路面很这窄,过往的车辆很少,自行车的通行却很方便。微微的长下坡路段,泽权踩动踏板的频率加快了几分,耳边居然有点呼呼作响,比起家里到高沙那弯弯曲曲而又起伏跌宕的小马路,这条正在修建的路算得上洞口县最好的马路了。
一路没有大的上坡,泽权连大气都没喘几口,两个人还能一边骑行一边说话,偶尔为路边的某处风景停留片刻,或者因路中间堆积的块石而绕行几步。途经一处大的集镇,好像是茶铺乡所在地,两边的房子和行人多了起来,一队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边蹦边跳地占据了整个路面,我们只好下车,慢慢地步行了一段。
穿过集镇之后,上坡的路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泽权每次都是远远地便开始加速,上坡的中间更是飞快地踩动踏板,我也主动在半坡的地方跳下来减轻车子的负载,但骑到三分之二的地方,经过几次曲线前进的泽权再也骑不动,干脆撇腿下车,一边推车一边等我,然后兄弟俩慢慢地走到坡顶,在路边水井里捧几口水喝,继续余下的路程。
一路或骑车或步行,走走停停,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站在洞口园艺场的山顶上俯瞰洞口县城:一栋栋方盒子似的房屋或排成方队,或点缀在绿树、黄土之间;蜿蜒流淌的平溪江,像玉带一样将县城一分为二,河那边房子密集,三四层的楼房比比皆是,河这边却多是平房,只有靠大桥头处才有几栋像样建筑;高耸的文昌塔上,有一棵不知品种的树木在顽强地生长,树冠如同撑开的一把阳伞。
来到街上,我们才感到有点长途跋涉的疲累,走进街边一间小棚,坐在凳子上歇了一口气,望向最里面那散发着热气的小摊,有点失望:洞口毕竟是一个解放后才发展起来的集镇,比不得高沙的千年历史,能够供应的吃食只有面条,没有米豆腐之类。好在这里不用交粮票,兄弟两个还是被面条上面那油亮的辣椒激起了十二分的食欲,泽权吃了两碗,我吃了三碗,然后推着车子往一中走去。
走过大桥,走过汽车站,走过一中,我们还在走,复课班离一中还有一里左右的路程,用的是某个工厂的旧厂房或者某个废弃学校的老教室。大部分的学生都趁周六回家了,留下的又有不少在附近租房,在教室和寝室里都看不到几个人,更不用说碰到在三中读书的熟人了,见识了一番他们能够容纳一百多号人的教室之后,我便觉得寡然无味,提出回高沙。
兄弟们都“宠”着我这个小弟弟,泽权也不例外,他马上推着车,陪我走了出来,说:“有两个三中的同学在柴油机总厂上班,离这不远,我们去碰一下他们吧。”
来到柴油机总厂,正碰上下班的时候,我们很快便找到了三中的同学曾纪宏和刘兴亮,大家一起聊了一会儿三中的同学和高中时的经历、故事,他们提出请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刚刚在街上吃得肚子溜圆的我和泽权摇了摇头,又拒绝了他们留下来住一晚的盛情邀请,为了不耽误他们用餐,走出了厂门。
站在厂门口,看到太阳已经离落山不远,泽权说:“这个时候怕是没有客车了,还是我骑车送你回去吧。”
犹豫了一下,我说:“洞口到高沙那条路我们刚刚走了,坡太多,又在修,晚上不好走,不如改从竹市这边走。”
是啊,从洞口到竹市,再从竹市到高沙,都是柏油马路,比正在修建的洞高公路肯定好走,虽然路程远了十来公里,但骑行起来也不过多四五十分钟的样子。而且,我长这么大,洞口、高沙都去得多,竹市却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到洞口参加希望杯物理竞赛,因为这边修路客车改道,从竹市经过;还有一次就在去年预考前夕,我们兄弟几个在一个下午下课后从学校出发走路闲逛,走着走着便起了一直走到竹市的念头,来到竹市后也没停留多久,只是找到那块刻着“16”的里程碑,又在桥头偏僻处撒了一泡尿表明“到此一游”后便回程,来回32公里,几兄弟就这样用脚几乎一步不停地走了下来。
人生得意马蹄疾,我和泽权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此刻骑行在宽敞平整的柏油马路上,车轮反射出缕缕光芒,缓缓下山的夕阳追在我们身后喊加油,真的把什么都放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竹市大桥上,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身后的大山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色缓慢而又坚定地暗了下来,前面是一段段弯曲、起伏的丘陵地带马路了,泽权加快了蹬车的速度,期望早点回到三中。好在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极少,路面也很平整,我们不用担心有什么障碍,只要沿着隐隐约约的马路轮廓前行。
离高沙还有几公里的时候,路面平缓起来,远处农家的院落里不时漏出点点灯光和几声狗叫,泽权又一次加快了速度。突然间,一条不知是谁为了过水方便而在马路上开挖的小沟横在了前面,来不及避让,自行车剧烈地震动和摇晃了几下,泽权努力地握紧车把掌住方向,终于没有摔倒,继续前行;正在摇晃的时候,习惯“提着凉鞋打赤脚”的我发现左脚上的鞋子不翼而飞了。生怕因为天黑找不到这只遗落的鞋子,我只来得及说了句“停一下,我鞋子掉了”,没等泽权刹车,就地一跳一滚,便离开了后座。
“呯”的一声,我重重地摔在柏油路面上;
“吱”的一声,泽权捏住了自行车的刹机,停在前面不远处。
“你就在那里不要转来,我没事,找到鞋子就过来!”我大声地喊道。
虽然是匆忙中跳车,我其实并没有受伤,只是受惯性的影响摔在了地上,双脚落地时稍稍地挫了一下,有点轻微的痛感。我在原地抖动了一下腿脚,顺着记忆里刚刚经过的路线往后走了四五步,蹲下身来,伸出双手边摸索边后退,又走了几步,终于摸到了静静地躺在路边的鞋子。
黑暗中,我们继续前行;光影中,我们走进了校门;回到寝室,我扣着手指算了算,从高沙到洞口20公里,从洞口到竹市12公里,从竹市到高沙16公里,再加上县城和高沙街上的路,我和泽权在这半天里,真真正正地画了一个百里走单骑的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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