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复课班,和以前最大的区别是自由,一个班百来号人,居然没有班主任,寄宿的男生住了满满两个寝室,却再也没有人来查你是不是按时睡觉了。甚至有一些同学,读着读着就不见了,据说大部分是换到别的学校去了,另一小部分,或者回家当农民去了,或者参军、招工,倒是没有谁会像如今的中学生一样,隔三差五的玩“失联”。
在宽松的环境下,有同学干脆不住寝室,改为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和我要好的曾广柏就是其中之一;而因老二上大学、老五去一中、老大老四渐生离意的铁杆六兄弟,在复课班开学的一段日子也有了“散伙”的迹象,让我和曾同学越走越近,几乎到了“同穿一条裤子”的地步。
既然是好哥们,上课在一起,下课时也想在一起,开学没几天,广柏就邀请我下午放学后同去他租住的地方。在离校一公里左右的地方见到了他住的房间,是一栋两层小楼的二层,离高沙至洞口的马路两百来米,房子周围长着不少的乔木,秋风吹着飘摇的叶子,哗哗的响声有如小孩在鼓掌,偶尔传来几声雀鸟的鸣叫,又增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小楼子前面有一个约20平方的水泥坪,没有像别的人家那样堆放任何农具和杂物,而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在室内呆腻了,便可以推开门窗,出来走走,学学闻一多先生做一回“何妨一下楼”主人。
如此宁静幽雅的环境,正契合我在零乱中寻求平静的心境;但室内只有一张书桌,无法供两人同时复习功课,决心要通过复课让人刮目相看的我,还是把学习放在首位。广柏看出了我的心情,对我说:“今天找到了地方,你以后可以上完晚自习后再过来这里休息,兄弟俩有机会多说说话,也可以在这里多看一两个小时的书。”
第二天,广柏照例上完第七节课就回了他的小天地,我则在晚自习的铃声中混在离校的人群中走出了学校的后门(不少高沙镇的同学虽不住校,但同样参加学校的晚自习),沿着一条蜿蜒的田间小径,缓步向广柏租住的小楼走去。
宁静的田野间,学校围墙脚下的小溪里,淙淙的流水在轻轻流淌,不时发出细小的哗哗声,那是细流在冲击枯叶,或者是泥鳅钻出湿润的泥泞。生长了一个多月的晚稻禾苗,在蒙蒙的细雾下,摇曳着青翠的叶片,你拉我扯,并肩叠踵,亲密得犹如一个整体,偶尔有一株超前发育的“公苗”,高昂着头颅,炫耀着让农人们嗤之以鼻的辉煌。
一只不知名的虫子从脚前的草丛中蹦了出来,跃进小溪,在平静的流水中激出一个个细碎的不规则形状,明暗斑驳,原来,天空的半轮明月正在为我引路呢!想起儿时奶奶哼唱的“月亮弯弯,宝宝安安”,还有自己固执地和月亮比赛谁跑得快的乐趣,我不禁呆住了:前些日子,因为预考的失败,自己心情灰暗,整个夏季的天空都不再明朗,夜里,更是从此没有了月亮。直到今天,接受了失败的现实,重拾起让人懵圈的课本,难得的走一回夜间的田野小路,难得的看一眼天空里明晃晃的月亮,才发现在身体踏月而行的同时,心情也亮了几分。
我的心情沉浸在平静的田野和明亮的月轮之中,平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推开房间的门,广柏从如豆的灯光下抬起头,立即放下手头的钢笔,收起桌上的书籍,把书桌让给我,自己坐到床边继续捧书攻读。
坐到桌前,我的心情仍然沉浸在刚刚的情景之中,仿佛正有一轮月亮在心灵的天空中穿云钻雾,时而露出笑脸,时而藏起裙袂,牵扯着我的目光和脚步。下意识地摊开书本,眼里却没有那一行行公式与原理,另外几行清秀的笔迹则顽强地蹦了出来:
我现在才感觉到自己太渺小了,太可悲了,虽然以前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创造自己的前途,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现在这理想只能成为梦想而已,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无用的。以前,我对自己的前途满怀希望,可现在,我越想越叫人伤心,简直不敢想,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在今天这个社会,我简直是个无用的人,只有任凭命运的摆布。我以前太单纯、太天真了,今天我才知道道路的坎坷,做人的艰难,社会的复杂,我只能埋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埋怨这不公平的命运,埋怨这不公平的社会!
原来,真的是月有阳晴圆缺,几乎是完美女神的月亮,也有碰上阴雨和暴风的时候,大男子意识高涨的我,突然冒出“时时勤抚拭,莫使惹尘埃”的情怀,扔下手头的课本,从书包里掏出信纸和钢笔,听任思绪的飞扬化成一个个蓝色的字符,串成一行行闪烁着光芒的曲谱……
难得的不用深思熟虑,笔下流畅得让我自己都瞠目结舌,不到半个小时,洋洋洒洒近千字的回信写好了。
看到我终于从纸堆里抬起头来,带着一种心领神会的笑容,广柏说:“已经十一点多了,我们去井边洗澡吧。”
一边说,广柏一边拿起一只小铁桶,拉开了半掩的房门,我从凳子站起身,连桌上的课本也没有收拾,就随着他一起走了出来。
又是一条田间小路,跨过四五块水田,我们来到了田野中央的水井边,只见几个人影在晃动,仔细一看,正是复课班的另一拨同学,有的用勺子从井里舀水,有的直接将整桶的水往身上倒,还有的用毛巾搓洗着身子,可能是夜深的缘故,除了我们几个学生之外没有一个附近的村民。
我和广柏马上加入了这个队伍,脱下外衣和长裤,只留一条短裤,光着膀子,泼上井水,清凉的感觉渗入肌肤,再流进心底,真是舒服;相熟的同学不时用手互相泼水,偶尔大声叫喊“你好白”、“你真胖”之类,某个调皮鬼还会一边往同学身上泼水一边指着对方那湿透的短裤说“翘起来了”。
由于大家的打闹,井中的水面没有了惯常的平静,不停地激起大大小小的波纹,好在大家自觉地将所有的脏水引开,保持着它的清洁与纯净;挂在天空的月亮仿佛被我们吸引,从层层叠叠的云中钻了出来,默默地注视着大家,好像停在了那里一样。
陡然间,我觉得,我的心,以后一直会和看似遥远的月亮牵扯、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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