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最终也没有讲出来萧彰为什么是个暴君,因为他开口之前就晕了过去。
「看见了吗?」萧彰笑着看我,眼睛里却看不见笑意,「在他们眼里,孤就是这样一个能将人吓晕的暴君。」
能怪谁?
还不是怪他自己刚刚把话说得太狠了。
最后萧彰还是告诉了我,为什么别人都把他当成暴君。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他盯着床顶上的帷幔,淡声道:「孤十六岁那年,用一把淬了剧毒的剑扎进了将我带大的顾相身体里。」
「那时他们说孤疯魔了,说孤忘恩负义,说孤不配为人君。」
「十七岁那年,孤将起义造反的人全杀了,再将起义的头领挂在城墙三天三夜。」
「他们又说孤不仁不义,说孤残暴无情,自有天收。」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外面的烛光那么亮,却没有一盏能落进他的眼里。
我翻了个身侧对着他:「那王上为什么要杀顾相?」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王上一定是有缘由的不是吗?」我趴着仰起头来看他,「听起来王上并没有残杀过无辜百姓。」
他眨了眨眼,长长叹了一声:「五年前越国出现了百年一见的涝灾,百姓民不聊生,死伤无数。两年前又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旱灾,不少地方的百姓颗粒无收,饿死无数。」
「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残暴无能,老天降下来的惩罚。」
我瘪了瘪嘴,古代人就是喜欢信这些荒诞的迷信。
「这些都跟你没关系,真的。」我看着萧彰,十分认真地跟他解释,「这都是自然现象,就算不是你当这个君王,也会出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萧彰侧头来看我,一把将我捞进怀里。
「夏知意,你果真对孤一往情深。」
……
算了,他有病,我不能跟他一般计较。
不知不觉我就在萧彰的怀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听见他轻飘飘的话:「夏知意,你千万不要背叛我。」
不是威胁的语气。
更像是在祈求我。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道:「嗯。」
这完全是在我没有清晰意识下的许诺,但我清醒后记得清清楚楚。
我坐在桌边,用手支着脑袋,用筷子一下又一下戳着碗里的粥。
「夫人今日也没胃口吗?」彩儿见我这模样,有些担忧。
我只是在为我的未来感到十分焦虑。
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的人,但我这一次一点也不想出尔反尔。
萧彰下完早朝就过来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他今日好似跟以前不大一样。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我似乎能看到他眼底流光溢彩。
日光落在他身上,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少年的意气。
让我的心也软了下来。
他带我来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塔楼,门上的牌匾写着「太明塔」。
便是那日他带我来的地方,只是上次是在屋顶,这次要从大门进去。
塔内如他所说供奉着很多先祖的牌位,只有两个牌位被单独供奉在另一间屋子里。
萧彰规规矩矩跪在那两个牌位前:「母后,儿臣带新妇来见您了。」
这句话像是一股电流,一下子从我耳朵里钻进去,掠过我全身。
我连忙也跪下去,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没什么礼数。」萧彰笑着对着上面摆着的牌位道,「但对儿臣是极好的,父王母后不要怪罪她。」
我脸一红。
我对他真算不上好,就在不久前我还想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想到这里,我连忙也对着牌位道:「二位放心,我一定会对王上好的。」
从此以后,在萧彰的宠爱下,我彻底摆烂了。
也不想着要逃出王宫,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导致我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喜欢上了萧彰,还是我喜欢上了这种躺平的生活。
萧彰对我好,对身边的宫人也从来没有过残忍的惩罚,让我渐渐忘了他原本是一个反派。
一个不该有好结局的反派。
尽管他其实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就是一个反派。
该来的总会来。
「王上说今日要处理政事到很晚,让夫人自行休息。」萧彰身边的公公在晚膳前来传话。
除了这个,别的他什么也没说。
我却没来由一阵心慌。
彩儿服侍我躺下,我拉住她的手问她:「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是吴国的军队已经压到我们边境了。」彩儿一边替我盖好被子,一边哄我,「夫人不必担忧,王上一定会处理好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这一次可再没有一个我穿过来替他挡一击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每晚被萧彰抱着睡觉,还是因为担心我和萧彰的未来。
形势应该已经很严峻了,萧彰每日除了匆匆来看我一眼,几乎没时间陪我吃饭。
我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就让彩儿收拾了几样他平日里爱吃的菜,想给他送过去。
没想到刚走到他处理政事的太和殿外,便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废物!」萧彰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所有逆党都抓起来,扔到无疾山上去。」
身后的彩儿浑身一抖。
我回头看她,她才道:「无疾山上聚集猛兽毒物,被扔进去的人连根完整的骨头都不会有。」
萧彰对待背叛他的人,从不心软。
「滚!全都滚!」
殿门大开,一群人从殿内连跑带滚地出来。
等人都走完,我才看进去。
萧彰背对着门,一身玄色长袍站在书案后面,显得孤寂又冷清。
我带着彩儿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萧彰回头道:「孤让你们……」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一双眼睛通红,眉眼间都是没散去的戾气。
「阿意。」他张了张嘴,只哑哑叫了我一声。
叫得我心尖一颤。
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他的,不单单是喜欢他给我这安逸的生活。
「多久没吃东西了?」我装作没看到他面上的戾气,从彩儿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案上,「我也没吃,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你害怕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将我爱吃的挑出来,放到我的碗里。
我总算有点胃口,吃了一口在嘴里:「嗯?」
「这样的孤,你害怕吗?」
我眨眨眼,吞下口中的食物才反问他:「你会杀我吗?」
他手中的筷子一顿:「不会。」
「那你会保护我吗?」
「会。」
我笑起来,继续吃碗里的东西:「那我脑子又没病,为什么要害怕你。」
8
萧彰依旧忙着处理战事。
只是他再忙也会到我这里来陪我吃饭,我知道他是怕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怕我被吓到,他怕我不喜欢他。
我近来越来越犯困,做什么事情都提不上兴趣,对什么都没什么胃口。
自从上次萧彰让医师来过一次,的确诊不出来有没有身孕之后我就让医师不用来了。
一次就中的概率那么小,我觉得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只是萧彰依旧坚信我怀上了,对我一直都小心翼翼,也没在床上碰过我。
「彩儿,你去让医师来给我看看。」我结合最近的一些状况,有些心慌。
医师还是当日那个把我救活的医师,年纪轻轻但有些本事。
他规规矩矩给我诊了脉,最后笑道:「恭喜夫人,已有身孕两月了。王上果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能看出臣看不出的脉。」
听到这话彩儿也十分开心,连忙去取了赏钱给他。
只有我,脑子空空。
我怀孕了。
在我二十岁这年。
这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萧彰,就先听说了他要带兵出征的消息。
「我可以一起去吗?」我问萧彰。
这句话我是脱口而出的,说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去了又能干什么?
我难道还能为他挡一击吗?
我不能,我可能还没那么爱他。
萧彰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抬头看他,可能我快哭了,眼睛热了一圈。
「你会平安回来对吗?」
他点头,捧起我的脸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有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动作轻柔,生怕将我弄疼了。
细细想来,我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被人这么认真对待过。
「王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因为我救过你?」我和他一起坐在太明塔的屋顶。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我身后他为我披上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登上王位那年,只有六岁。」
「顾相说我年纪尚小,他会辅佐我,教导我,其实不然。他束缚我,操纵我,他躲在我的身后做尽一切坏事,再将所有事推到我的头上。我是人人憎恶的暴君、是不听劝诫的反骨,他是良臣、是恩师。」
「我以为我听他的话,便能平安长大。却没想到他野心越来越大,居然在我的膳食里掺毒,想让我不知不觉地死去。作为一个遭了天谴的暴君死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一片平静。
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心疼地抱住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去安慰他。
他说的那些事情对来我说都太陌生,太可怕,太遥远了。
「帝王之路本就不易,更何况我年幼登基。」他伸手将我也揽住,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所有人不是想从我身上捞到好处,就是想杀了我。只有你,从天而降用你娇弱的身子挡在我身前,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救下我。」
我其实也不是故意的……
「我曾经也以为你别有所图,或者是哪方派来的奸细。可是你总是那般认真地看着我,一声声告诉我你心悦于我……」
我连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再说下去,又要说我自荐枕席了。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轻轻吻在我的手心。
密密麻麻的痒,像是吻在我的心尖上。
「阿意,因为你,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萧彰的唇抵在我的手指上,声音轻轻的,「我不会爱人,没人教过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得到,我真的很爱你……」
没等他说完,我倾过身去,微微仰起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了。
他的爱意太浓烈,让我根本无法忽视。
可能是我动作太大,我和他一起往后仰着从屋顶往下落。
吓得我连忙要往下看却被他的手按住了脑袋。
耳边的风声好像停了,萧彰的吻十分霸道地占据了主导地位。
我爱上萧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又无可自拔。
萧彰出征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他怀里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王上说怕夫人难过,昨天夜里等夫人睡熟便出发了。」彩儿见我满王宫找人的时候,才一边追我一边劝道,「夫人小心,别累着身子。」
对啊。
我还没告诉萧彰,我怀了他的孩子。
算了,等他平安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等萧彰的日子枯燥无味,医师每隔几日都会来给我看诊,叮嘱我很多事情。
这日我突然叫住他。
「那日你说是用古书上的法子将我救活的,具体是个什么法子?」万一萧彰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我也能用同样的法子。
医师看着我欲言又止。
「夫人恕罪,那法子不外传。」
他在说谎。
我走到他身前,盯着他漂浮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若不说,我今日让你走不出王宫。」
这是学着萧彰说的,他总是这样吓唬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学得太像了,医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喊道:「夫人恕罪啊,王上说臣若对夫人说一个字,便要屠臣满门。臣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狗崽子,夫人便饶了臣吧!」
果然吓唬人这一套,还是只有萧彰最厉害。
最后医师也没有说出用的是什么法子,彩儿见我为了此事费神便说自己有法子让医师说出来。
她的法子便是找她的好姐妹荷儿去打探消息。
荷儿浅浅用了点美人计,虽然没有从医师那儿套出让我复活的具体法子,却套出了那本古医书。
古医书并不好找,我在王宫的藏书阁里找了三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它。
翻开有关的一页,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页,中间还缺了一页。
而我只能看见「心头血」三个字。
将刚死之人放进冰棺中,再用一碗心头血和着各种名贵药材滋养着,能将其魂魄召回。
醒与不醒全凭各人。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在萧彰胸膛上看到的疤,那时我以为那是他作为反派就应该有的伤疤。
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为了给我取心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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