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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听了父亲这番话,回到闺房,对春云说:“前些日子那位弹琴的女道士,自称是楚地人,年纪约莫十六七岁。淮南就是古时的楚地,况且年纪也相仿,我心里实在不能不怀疑。这人倘若是那女道士,必定会来拜见父亲。你等她来了,要仔细观察一番。”春云说:“我不曾见过他,就算面对面,如何能认得出来?依我看,不如小姐在屏风后面亲自瞧瞧。”两人相视而笑。
这时候,杨少游连中会元、状元,被选入翰林院,声名一时无两。公侯之家有女儿的,都争着遣来媒婆,都被杨少游拒绝了。他去拜见礼部柳侍郎,说想要求娶郑小姐,说了一箩筐好话,请他帮忙引荐。柳侍郎便写了封书信交给他。杨少游当即揣着信,到郑司徒府上,递上名帖。郑司徒听说新科状元来了,便对夫人说:“新科状元到了。”随即到外堂迎接。
杨状元头戴桂冠,前呼后拥,来拜见郑司徒。他风度翩翩,礼数周全,看得郑司徒合不拢嘴。郑府上下,除了小姐,都跑出来围观。春云问那些丫鬟:“我听老爷和夫人说,前些日子弹琴的那位道姑,就是杨状元的表妹,不知这杨状元容貌可与那道姑有几分相似?”丫鬟们纷纷说:“可不是幺!瞧那眉眼气度,简直一模一样,果然是中表至亲,长得就是像啊!”春云急忙进去,对小姐说:“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一点也不差!”小姐说:“你再去打听打听,他来是为什么事。”春云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禀报:“老爷想把小姐许配给杨状元,杨状元拜谢说:‘晚生自从到了京城,听说小姐贤淑幽静,就生出了非分之想。今天特地去拜见恩师柳侍郎,侍郎答应写封书信引荐。只是担心两家门第悬殊,如同青云浊水;人品更是不同,就好像凤凰和麻雀。侍郎的信就在晚生袖中,只是心中惭愧,迟迟不敢献上。’说着就把信呈了上去。老爷看了自然十分高兴,这会儿已经吩咐摆酒设宴了。”小姐听了大惊失色:“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草率,父亲怎么就轻易答应了呢?”
小姐话没说完,侍婢传夫人命令,叫小姐进去。小姐来到内室,夫人说道:“杨状元此次殿试一甲第一名,为万人称颂。你父亲已答应这门亲事,我老夫妻俩也算得偿所愿,再无牵挂了。”小姐说:“女儿听侍婢们说,那杨状元的容貌,酷似前些日子弹琴的女道士,果真如此吗?”夫人说:“婢女们说得没错。我当初见那女道士仙风道骨,超凡脱俗,至今不能忘怀,还想再邀她来,只是家中俗事缠身,未能如愿。如今见了杨状元,宛如那女道士重现,由此可见杨状元是何等俊美了。”小姐说:“杨状元虽然俊美,但女儿与他有些嫌隙,这门亲事,恐怕不妥。”夫人说:“真是怪事,怪事!我女儿深居闺中,而杨状元远在淮南,素无来往,何来嫌隙?”小姐说:“女儿的事,说来惭愧,因此没有禀告母亲。前些日子那女道士,便是今日的杨状元。他乔装打扮弹琴,是想探听女儿的容貌美丑。女儿被他蒙骗,与他多番言语,怎能说没有嫌隙?”夫人听罢,惊得说不出话来。
司徒送走杨状元,急忙回到内室,脸上堆满了喜悦,对小姐说:“我的宝贝女儿,今日起你就有了乘龙快婿,可喜可贺啊!”夫人说:“女儿的想法跟我们老夫妻大不相同。”便将小姐的话告诉了司徒。司徒详细询问了小姐,得知杨状元弹奏“凤求凰”的始末,哈哈大笑道:“这杨状元真是个风流才子!想当年王维学士穿上乐工的衣服,在太平公主府上弹琵琶,最终高中状元,至今传为佳话。杨状元为了追求淑女,换上女装,实在是风雅之士,不过是游戏玩笑罢了,有什么好嫌隙的?况且你当初见的是女道士,又不是杨状元本人。杨状元女扮男装,与你何干?这与卓文君隔着帘子偷看司马相如,完全是两码事,你何必自寻烦恼呢?”小姐说:“女儿问心无愧,只是被人如此欺骗,实在令人愤懑欲死!”司徒又笑着说:“这事为父就不便插手了,以后你自己找杨状元说去。”夫人问司徒:“杨状元打算什么时候行礼?”司徒说:“纳彩之类的礼节,就依照民间习俗办理。至于亲迎,要等到秋天,等他母亲来之后再定日期。”夫人说:“礼数应该如此,迟早都无妨。”于是选定吉日接受了杨翰林的聘礼,并安排翰林住在花园的别院里。翰林以女婿之礼,恭敬侍奉司徒夫妇。司徒夫妇也待翰林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一日,郑小姐偶然经过春云的房间,只见春云正在绣一只锦鞋,大概是春困来袭,她枕着绣架睡着了。小姐走进房间,仔细观赏绣线,赞叹她的技艺之高超。绣架下有一张小纸,上面写着几行字,展开一看,原来是咏鞋的诗:
怜渠最得玉人亲,步步相随不暂舍。
烛灭罗帷解带时,使尔抛却象床下。
小姐看完,心中暗想:“春娘的诗才越发精进了。她以绣鞋比作自己,以玉人比作我,说的是平常与我不曾分离,日后我若嫁人,必然会冷落她。可见春娘对我的情意深重啊。”想到这里,她不禁低声吟诵,又笑着说:“春娘是希望能够睡在我的床上,与我做一样的事情啊!这丫头的心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为了不惊醒春云,小姐转身悄悄地走了出去,回到内堂,见到了母亲。夫人正带着侍女们准备杨翰林的晚饭。小姐说:“自从杨翰林住进我们家,母亲事事操心,指挥婢仆,实在辛苦。这些事情本该由女儿来做,况且于礼法上也说不过去。春云如今已长大成人,能做很多事情。女儿的想法是,送春云去花园,服侍杨翰林的饮食起居,这样也可以为母亲分忧。”夫人说:“春云心灵手巧,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的呢?只是她父亲曾对我们家有恩,况且她出身不凡,老爷一直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如果让她服侍女儿,恐怕不合她的心意吧。”小姐说:“女儿观察春云,她似乎并不想离开我。”夫人说:“陪嫁婢女,自古就有,只是春云才貌出众,并非寻常丫鬟可比,让她服侍你,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小姐说:“杨翰林不过是一个来自偏远地区的十六岁书生,就凭着一张琴,就敢调戏宰相家的女儿,他日后身居高位,享尽荣华富贵,难道还能守着我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到那时,他府中还不知会有多少个‘春云’呢!”
这时,司徒大人回来了。夫人便将小姐的意思说与他听:“女儿想让春云去服侍那杨翰林,但我看此事不妥。这婚礼还没办,就先送过去一个妾室,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司徒大人却说:“春云这丫头,不论是才情还是相貌,都与女儿有几分相似,两人情同姐妹,形影不离,既然如此,将来都要嫁给杨翰林,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那杨翰林年纪轻轻,孤身一人在这京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也着实难熬,倒不如先把春云送去,也好有个照应。”夫人说:“话虽如此,只是这礼数方面……”司徒大人不以为然道:“送个丫头过去,哪里需要那么多讲究?一切从简就是了。”小姐此时插话道:“爹爹,女儿倒是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一箭双雕,既能成全春云,又能洗刷女儿所受的羞辱。”司徒大人来了兴趣,问道:“哦?说来听听。”小姐说:“让十三哥如此这般,那么我被欺负的耻辱就可以消除了。”司徒大人听完,不禁抚掌大笑:“此计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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