⒊
我不知道上天到底是要惩罚我还是惩罚贾家,
孩子快一岁的时候,突然持续间歇性发热,体温在 37.5~40℃或更高,起初我们只以为是普通的感冒,但在社区医院治疗一直没有效果,之后孩子变得浑身无力,面色苍白,多汗。别说活动了,就是在喝水、吃饭的时候都表现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之后又发展为鼻子、口腔、牙龈多发出血。
女儿已经被上天收走,我不相信孩子又是如此多劫,匆忙把孩子送到省妇幼保健院,检查结果显示:孩子肝脾肿大,全身广泛的淋巴结肿大,最终的诊断让我如同五雷轰顶。
儿子得了急性白血病!
我义无反顾地拿出所有积蓄,张总甚至还提前支付了分成给我,贾家也拿出来20万,为孩子移植了骨髓。
但术后发生了抗宿主病并发感染,花费了五十万的手术失败了!
要想儿子活命,只能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手术,也就意味着我们至少还需要再准备五十万!
贾怀仁和他娘老子又开了一次会,然后对我说:“不救了,可以再生!”
老实说,白血病家庭的艰难我知道,也理解男人的压力和辛苦。
但是“不救了,可以再生”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那不是小猫小狗,那是你养了两三年的孩子啊。
对孩子来说,命运已经很残酷了,而你是护他安好的人,你不能比命运更残酷啊。
我泪流满面地质问:
“你是一个父亲。”
“你对自己制造的小生命负有责任。”
“你应该承担起这些责任。”
“这是最最基本的人间道理了。”
他不是不懂,只是心肠太狠。
他是一个父亲,去承担做父亲的责任,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生了孩子,我一直沉浸在“妈妈”的角色,承担起妈妈的责任,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态,投入到孩子的吃喝拉撒中。
而贾怀仁,有没有孩子好像差别不大,当了爸,也依然可以悠闲地打牌,健身,喝酒,看球,该干嘛干嘛。
孩子有需要,他第一反应就是“找你妈去”。
对他来说,孩子更像是一个玩具或宠物。偶尔逗一逗,没事儿玩一玩,感觉倒也不错。
但要指望他和他的家人像我那样牺牲自己的大部分时间、改变自己的大部分生活去照顾、去陪伴,那是绝无可能。
更何况,这次又需要花费数十万。
⒋
我给贾怀仁说:“不行的话,你给妈说先把房子抵押了好不好?钱算我借她的,治好了孩子的病,我会努力工作、拼命挣钱还贷,绝不拖累她!”
贾怀仁一口回绝:“我可不想下半辈子过上讨债的日子。”
这种话在女儿的时候我已经听过了。
我抱着孩子重新回到江城,住进省儿童医院血液科,我打电话给川蜀大山里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求助,从我上大学到现在,家里人没有享过我一天的福、得过一点的济,我却再三拖累着他们。
正准备建房子的哥哥把工地停了,姐姐连夜卖了家里的大牲口和几株老树,爸爸妈妈也拿出来了他们的棺材本。
但离四五十万无异于杯水车薪。
就在我想尽一切办法救儿子的时候,贾怀仁来了一趟,又悄悄离开了我们娘俩,一同消失的,还有我压在孩子枕头下的救命钱!
给我留下的只有一张他签过字的离婚协议和一张字条:“孩子没了,我还可以再生,可我不能为了一个病秧子,豁上全家人的下半辈子!你们家里这回一共拿来四万八,离二十万还差十五万二,等你有钱了我再来拿!”
但这一次,我没有流泪。
主任医生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一家爱心企业愿意给我们进行一次捐助,血液科的医护人员,甚至病友都给我们献出了一份爱心。
但离四五十万还差很多。
我是一个母亲,我想儿子活下去!
可钱又从哪儿来呢!
儿子猫在我怀里,用小手抹去我脸上的泪:“妈妈,没钱就不用给我治了!”
我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病房的门被敲响,我的前老板张凡在小护士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我不知所措。
以前,我是他的员工,可自从上次回安南,我和他的盛世文化传播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给我了一张卡:“卡里有五十万,算我借给你的,好好给孩子看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头扑在他的身上,泣不成声。
第二次手术很成功,术后也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出院那天,张凡带着美凤开着他的“别摸我”接我们娘俩,却正好和贾怀仁撞到一起。
贾怀仁拦着要上车的我们:“我早就觉得你跟这个小白脸不清不白,这回让我抓到现行了吧!”
医院的保安上来护住我们娘俩:“你要是再拉拉扯扯,我们就报警了!”
我对张凡说:“麻烦带我们去民政局!”
又回头对贾怀仁:“你不是要离婚吗?我答应你了!”
气急败坏的贾怀仁在民政局的办理大厅吵闹:“你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想就这样离婚,没那么容易,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我也不多要,拿五十万!你可不要说没有,你现在挂着的这个小白脸不差钱!”
关于我和贾家的事情,因为爱心捐助,晚报做过深度报道,在网上也是有一定热度的,大厅的工作人员和办事群众跟看猴子一样看着贾怀仁,我在他上次留下的那张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办事的大姐毫不犹豫地给我们办结了手续。
他上来和工作人员闹,大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老婆给孩子看病的时候,你一天来八趟,求我们在她缺席的情况下给你们办离婚手续,现在她来了,手续合规齐全,我给你们办了有什么不对?”
拿到离婚证,我抱着儿子要走,贾怀仁又上来抢孩子:“离婚可以,孩子得给我们贾家!”
张凡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护着:“好好说话!”
贾怀仁挥起拳头朝张凡打去,张凡可以偏头躲开的,可他怕伤到怀里的孩子,硬生生挺着挨了重重一拳。
儿子紧紧抱着张凡:“叔叔,他是坏人!”
贾怀仁又冲向我:“你个贱人,看我不撕了你!”
美凤冲过来挡在我前面,任由贾怀仁对她死命踢打也不退缩。
保安和旁观群众上来了,有人拉架,有人把我们护在一边。
我报了警,贾怀仁被拘了三天。
贾家走了诉讼程序,要求我退赔十六万花费及孩子的满月钱等,同时要孩子的抚养权。
我委托律师对贾家进行了反诉,除了争取孩子的抚养权,还要求男方对婚后财产进行分割。
判决下来了:根据孩子意愿以及法庭调查,孩子判归女方抚养,男方索赔彩礼等诉求不予支持!
最后的结果是:我放弃了分割家产、放弃了他每月支付2000元抚养费,只为我和儿子能有一个平静的生活。
孩子恢复得很好,张总允许我带孩子上班或者居家办公,还强制着让我们娘俩住进了他的大平层,说他那里是高档小区,安全,又专门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我们娘俩的生活。
我知道他的心意。
可我欠了很多外债不说,还带了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
我配不上他。
他一次次地来看我们,我总是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岔开话题,不给他表白的机会。
我怕他说出来的时候我硬不下心肠拒绝。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撺掇着美凤让他哥去相亲,美凤毫不掩饰地说:“姐,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我知道我哥心里只有你!”
天呐,我该怎么办啊!
夜里做梦了,毛毛摇醒我问:“妈妈,你梦到什么高兴事儿了,都笑出声了!”
我羞羞地抹把口水,把他搂在怀里:“妈妈梦见又给你找了一个爸爸……”儿子开心地说:“是张叔叔吧,你都叫他的名字了。”
“你愿意张叔叔做你的爸爸吗?”
“我愿意,张叔叔对我可好了!”
可是,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张总出事了!
美凤打来电话:“他一个人喝闷酒,后来喝多了,还念叨着你和毛毛!可后来躺在沙发上就失去意识了,医生说……我哥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我抱起毛毛就往楼下跑,美凤已经开车在等我们了。
坐进车里,我忍不住再三催促:“凤儿,快一点啊!”
终于到了,他躺在病床上。
我拉上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他一动也不动,也不回应我。
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感受他的温暖。
这个男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发现了我、帮助了我,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
美凤抱着毛毛进来:“医生说,让他在乎的人持续和他说话,会对他的恢复有好处!”
我是他在乎的人吗?
毛毛扑上来:“叔叔,你起来陪毛毛玩儿啊?你怎么不说话啊?”看张凡没有反应,委屈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叔叔怎么了?毛毛害怕!”
我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如果你醒过来,还愿意娶我,我愿意你当毛毛的爸爸!”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⒌
我又结婚了,美凤带一帮子小姐妹给我当伴娘,毛毛衬衣领结背带裤,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张凡。
天上人家多功能大厅张灯结彩,张凡爸爸妈妈、亲戚朋友、生意伙伴、我们的同事见证了我们的盛大婚礼。
主持人问:“新郎,你愿意以后谨遵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愿意在你们一生之中对柳如烟女士永远忠心不变吗?”
他答得很郑重:“我愿意!”
主持人又问我:“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作为你的丈夫……”儿子仰着脸插话回答:“我妈妈愿意!她在梦里都和张叔叔结婚呢!我也愿意张叔叔当我的爸爸!”
叫好声、口哨声混着掌声响成一片。
你这孩子,不是赤裸裸揭妈妈的短吗!
⒍
再说上次在医院吧,我正握着张凡的手流着眼泪诉说衷肠,大夫推门进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就喝多了酒,又不是永远醒不过来了?”
美凤诡谲地在我背后笑出声来。
我转回身捉她,她狂笑着跑了:“反正我都录音了,你赖不掉的……不骗你,我哥喝多念叨你的名字是真的!”
窗外,白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了花瓣。
春天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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