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没人回答许舟的问题。
他安静地坐了很久,幽长地叹了口气,而后起身,转过身体面对河面,一只脚踏上船帮,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他的死,能赎罪吗?
还是说,他只是没了生的希望?
那边的许文墨会原谅他吗?如果我是许文墨······不,不会的,我怎么会是许文墨。
我苦笑了一下。
“丫头,天快亮了。”老者仰望着天空,以一种深邃的口吻说。
我正要循着老者的目光往上看去。
“不!”妇人猛地站起来,跑到我面前,两手在我眼前挥舞着,惊恐地说,“不,天没亮,小墨,你看这雾气,看河面,天怎么会亮,夜还深呢,孩子,天空是假象,是虚幻的,不值得你去看,千万别抬头!”
“你叫谁小墨!”我突然横生出一股怒气,一把推开刘雅,“你疯了吧,别乱认女儿!”
老者对着刘雅,残忍一笑。
刘雅竟噗通一声,跪在老者身前,不住地磕头,脑门摔在潮湿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声接着一声,“求你了,放过小墨,你把我抓走,放过我的女儿,求你了,求你了······”
这是个疯女人,我才不是许文墨,我不是她的女儿,我不是······我的头再次剧烈地抽痛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那我是谁?”我抱头尖叫。
“丫头,今天几号?”老者问。
“四月四号,今天是四月四号。”我急喘着回答道。
“昨天呢?”
“昨天、昨天也是四月四号,前天也是,永远都是······”我眼前满是刺目的血色,我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是啊,永远都是。”老者缓缓地说,“丫头,天亮了,我带你上岸走走。”
“好,上岸,离开这里。”我将手朝老者的方向探去,却被刘雅紧紧抓住,她央求道,“小墨,别,别相信他。”
“你让开!”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你这个疯子,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不要乱认亲!”
老者呵呵笑起来。
“小墨,是妈妈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恨就恨我,别这么折磨你自己。”刘雅哀嚎着。
“老伯,我们走,不理这个疯婆子。”我踉踉跄跄攀上老人的手臂,老人拖着我,往岸上走去。
刘雅在后面着大声哭泣,却上不得岸边半分。
我们走啊走啊,潺潺的流水声渐渐退去,车笛声充斥在耳道,接着,车笛声也没有了,是杂乱的人的脚步声,和嗡嗡营营的说话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说着菜价、说着小区治安、说着家长里短。
我看不见,心里慌乱得很。
“老伯,您要带我去哪儿?”
老人拍拍我的手,“带你去见一个人”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往后退缩,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该看见的时候自然就会看见。”老人神秘地说。
耳边忽然响起风声,我感觉我在往上飞,没等我惊恐地叫出声,我和老人便停了下来。
老人对我说,“丫头,别害怕,睁开眼。”
我很抗拒,但老人的话像是密语,我违抗不得,缓缓掀开眼皮,入目是一扇灰扑扑的窗户,透过窗户看到客厅,客厅布置很传统,像九十年代初的那种装修风格,沙发、电视柜、台灯、桌椅。
沙发上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白发苍苍、神情颓靡,他对着黑屏的电视,长久地出神。
“还是很健康啊,看样子能活九十岁。”渡船的老者说。
“是、是吗?那挺好的,老伯,我们走吧,偷窥不好。”我一低头,竟发现自己悬在半空,地面上人来人往,旭日的光炫目极了,漾得一切都温暖而美丽,可是我感觉很冷。
“丫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拼命摇头,“不、不知道”
“他叫刘君亮,出狱三年。”
“刘、刘君亮,他不是······”我再次看向屋内的老人,是啊,仔细端详一番,他和我那天晚上见到的人竟出奇相似。
“丫头,走吧。”老人话音未落,眼前景色飞快后退,我被他拉着来到一条商业街上,在一家名牌服饰旗舰店门前停下。
“丫头,你看那是谁?”
我循着老人的手指,透过明净的橱窗往柜台处看去。
一个年轻女人,臂弯上挎着五六个包装袋,正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信用卡,往柜台上递去。
“林女士,您此次消费八万三千五百元。”
“嗯哼,刷吧。”
女人背对着我,结过账,转过身来,那精致的妆容、傲慢的神情,不是林叶又是谁?
“她······她还活得好好的?”
“是啊,好好的,如许舟所说,他失去了女儿,怎么忍心再失去妻子,他们现在——很幸福。”
“很······很幸福,妻子、呵呵、妻子。”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我盯着林叶,只见她踩着高跟鞋,笃笃都到休息区,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衣着光鲜,成熟稳重,长相英俊,他看到林叶后,笑着站起来,接过包装袋,熟练地拉起林叶的手,两人朝门口走来。
“他······他们······”
他们从我面前走过,老夫少妻,俊男靓女,分外般配!
我的心口毫无预兆地疼起来,疼得我直不起身,我的嘴里开始溢血、无穷无尽的血,我的骨骼嘎嘎直响,扭曲到不可能的程度,我的五脏六腑在肚皮里遭到了重击,它们狠狠地、狠狠地碰撞着······“只有我死了,只有我,呜呜呜呜,只有我。”
“是啊,只有你,你的死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依旧活在这世上,且活得光鲜亮丽,许文墨,你恨吗?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他们没有得到半点报应,他们半丝愧疚心,他们是你的父亲、好友、校长,他们是你曾经最信任的人,最该保护你的人,可是······”
“别说了!”我打断老人的话,颤颤巍巍站起来,眼前已换了一副光景,我再次回到了黑夜,回到了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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