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警察来得更快的,是三师弟的妻子。
也就是夏校长的表姐。
我拖着夏莹莹下楼的时候,她正急匆匆地从门口跑来。
主办方认出了她:「您怎么来了?这里乱糟糟的,您刚出月子不久吧?别吵到您。」
我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向周茉。
她比之前瘦了一点,脸色也有点憔悴。
可脸上那种神采,会让人忽略她的清瘦。
她不容置喙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主办方不必多说。
然后她走上前,一把推开了王老师。
王老师愣了一下:「您……」
周茉冷笑一声,拿起话筒,对着不明觉厉的吃瓜群众开始发言。
「大家好,你们中的不少人应该认识我。我是宁市武术协会会长的妻子,周茉,也组织过不少武术类的活动。」
底下人纷纷点头。
不少人激动道:「周茉诶,我的女神!」
「武术女神!我追星成功了!」
周茉指着大屏幕,说:「十分钟前,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蓄意诋毁我丈夫,和我的干女儿。」
蓄意诋毁。
干女儿。
这两个词一出,王老师明显变了脸色。
「周老师……是不是弄错了……」
周茉压根懒得理他,继续说:「王淼淼是我认的干女儿,一个月前,我发现她有极其出色的武术天赋,就特训培养了她,带着她参加宁市的武术比赛。」
王老师的脸色灰败下去,犹在挣扎:「不可能……这不可能。」
周茉凌厉地盯他一眼,说:「赛场上刚才放的第一个录像,是有心人恶意拼接的结果。事情的原貌是什么呢?是夏莹莹输了,却偷袭已经脱了护具的王淼淼。如果不是王淼淼反应快,现在她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因为夏莹莹试图攻击的,是王淼淼的颈椎!」
全场哗然!
攻击颈椎,这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不仅没有武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品德。
夏莹莹在我手里拼命挣扎,大声说:「你说谎!」
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我冲周茉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她眼里仿佛有泪光闪烁。
无须多言,我知道她已经认出了我。
以及那些沉寂在岁月长河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画面。
十几年前,我和周茉被派往国外,进行一个宣传中国传统武术的活动。
活动很成功,散场后却被主办方外包的几个人堵住了,要求我们陪酒。
我们当然不干,我操起凳子就往那个对周茉动手动脚的人身上砸。
他们人多势众,我让周茉快跑,去联系我们的人。
周茉却咬咬牙,拿起灭火器就狂喷,喷完了,把铁质容器当武器。
一拳一个彪形大汉。
同样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我们的年少轻狂,和夏莹莹的年少轻狂,还真的不太一样。
……
夏莹莹尖叫完了,疯狂输出脏话:「姑姑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亲眼看见姑父抱着王淼淼哭,不是私生女又是什么?她就是贱人、小偷、小三的女儿,是个野种!」
全场静默。
周茉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夏莹莹,拿纸巾擦她的泪痕。
夏莹莹仍然情绪激动:「姑姑,你不要被姑父骗了,这个王淼淼就是野种……」
啪——
周茉轻柔地丢了纸巾,给了夏莹莹一巴掌。
夏莹莹愣住了,捂着脸,一声不敢吭。
「莹莹,我看在你奶奶对我好的份上,对你和你爸爸也特别好。但是你们俩做了什么呢?」
她打了个响指,屏幕上出现了新的视频。
一桩桩一件件,是夏校长违规违纪的纪实。
「你爸爸想要取代你姑父,做新任会长。但他自己不敢出面,拿你当枪使。怎么,是觉得未成年人不入刑?他好像有点法盲。」
周茉没有放下话筒,因而这一桩八卦,被所有人听得极其清楚。
「你输了比赛,没有人会批评你。偷袭一个毫无准备的人,你觉得自己配学武术吗?更不要说……你还羞辱人家奶奶,你自己也有奶奶,是不是?」
夏莹莹哭了,哭得一抽一抽的。
周茉松开了她,走向我。
众人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我却分明看见,她眼圈发红,喊了我一声:大师姐。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三十多岁的人了,眼泪怎么也憋不住。
仿佛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小女孩,在我的肩膀上,可以肆意哭泣。
「大师姐,你回来了,真好。」
王老师和夏莹莹都被带走问话了。
主办方也很迅速地查出了宁瑶和这件事情的关联——
那天她来我房间门口放狠话,已经被门背后的小九全程录音。
在周茉的「建议」下,试图暗箱操作的宁瑶,也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郑佩向我奶奶深深鞠了一躬,哭着跟奶奶道歉。
奶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哭了。
我轮空一场,直接晋级。
后来的比赛很辛苦,也打得很畅快。
我胸中积蓄了诸多愤怒,诸多疑惑。
譬如为什么十几岁的小孩,能熟稔地套用成人世界里的潜规则。
威胁、恐吓、欺凌,如此残忍。
他们本该是祖国的花朵,向阳生长。
却硬生生活成了阴沟里的老鼠,不见天日。
打到后来,我只听见裁判一声声的:「王淼淼,胜!」
转头望下去,观众席上,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我的师弟师妹们。
激动拍照录像的九师妹。
拿着塑料巴掌疯狂叫好的八师弟。
坐在指导老师席,满脸感动的七师弟。
休了半天假来省城的五师弟。
三师弟和周茉夫妇,身边还放着婴儿车,里面应该睡着小意意。
……
拿到省赛冠军的那天,他们带我去扫墓。
墓园在一处僻静的山脚,路边种满了松柏。
规整的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陈欢意。
我伸手去触碰那张陶瓷照片,里面的人依旧笑得温和。
我的墓旁边,就是师父的墓。
他于多年前去世,临死前要我照顾好师弟师妹。
我想我做到了。
三十多年前,师父捡到了我,我成了门派的大师姐。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但幸运的是,我拥有一群亲如家人的师弟师妹。
十几岁懵懂的年少时光里,我们始终循着正道。
有艰苦,有坎坷。
但不变的,是对彼此的爱和真心。
这种真心,在我死后重生的今天,依旧滋养着我。
我从大师姐,变成了小师妹。
我没有父母,却多了一个善良淳朴的奶奶。
命运总是玄妙莫测,我却相信一切自有天意。
陈欢意,请安息。
之后的人生路,就由王淼淼代你前行。
那一定,绚烂如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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