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嫁衣如火,这皇城中盛极一时的场面,深深刻在了许多人的心里。
猜不透陆灼年是因何故又特意扩大了喜事的排场,他也不惧流言蜚语,只是在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过。
虽说这沈大小姐是个性倔强了些,但生得一副好面孔,也不是富贵人家被宠坏的脾气大得不得了的女子。
金簪步摇,火红的嫁衣似这灼伤一时的良辰美景。
那一日,陆灼年轻挽她的手,掌心的热度一点一点传递过来,沈忆歌一时有些心慌。
此时此刻,深铭于心。
到了王府,府中宾客已然到齐。
共拜天地时,沈忆歌惊觉身后有一束目光,不锋利,但很有重量。
透过盖头薄纱,可见一少女。穿着也算上品,只是双手扯紧衣角,目光望向陆灼年时,有些留恋。恍惚间与自己对视,沈忆歌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一层厚厚的雾霾,少女心绪隐藏在里面,一层一层的,出不来。
陆灼年勾一下她的手指,兴许也是察觉了这些吧,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明明是皱眉,对方却依旧动容。
陆衿辰在座下见状,轻嗤一声,嘴边隐现戏谑的笑。
终是不能安生。
但那热烈的红似乎穿透了层层业障,在他心底烙下朱砂一点。
盖头掀开的那一刹那满堂皆寂,料是谁也未曾细看这倾城倾国的绝代风华。绛色轻点,朱唇微启,胭脂淡粉扑成暖暖如桃的面颊。
陆衿辰在座下正对着那一处,眼前佳人如画,脚下生莲,款款而来。
继而停下,陆衿辰似无意一般,轻笑一声,扭过头。
一对新人只是场面的开启,满座宾客中也有朝堂政敌,也有明里暗里各自的仇家,明枪暗箭什么的,也夹杂在一顿酒肉之中,只是碍着王府情面,并不去揭开表面的一纸假面。
但也要有人要做个例外。
“小女子倾慕王爷依旧,但既已无缘,心里也不想再多强求。今日敬王妃一杯酒,望王爷王妃,举案齐眉,相守白头。”拜天地时就察觉了这女子的不对劲,这是又来敬酒,真不知是唱的哪出,沈忆歌转头,询问般看向小雅,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们,彼此都不是很熟悉。
小雅凑到沈忆歌耳边,“此人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长女洛霏儿。小雅是在听外面宾客中有人提及,她曾让华国公与皇上提亲,但皇上并未应允,她还自己来王爷府上呢。”
祖父洛徵为先皇开国打下了一场硬仗,被封为平南大将军,但看如今华国公怕是早就没落了。
洛徵将军的风范未能延续到子孙后代身上,谁不能说是可惜了。哪怕有这荫封的国公名号,但华国公在朝堂之上也怕是沦为平庸,只是步步谨慎,将明哲保身作为上上策了。
眼前这洛家长女倒是会掩饰,瞧着是颇有心计,但似乎也算不上个聪明的。
沈忆歌故意装作惊讶,又忙不迭举起手中的酒杯,避开洛霏儿举着酒杯的手。国府嫡女亲自斟酒,我嫁的还是你心慕之人,虽说想来是不会傻到在这酒中下毒,但怕是也没有那般大度。
“王妃何必如此惧我?”洛霏儿看出沈忆歌刻意避开她,“霏儿愿以此一饮,泯去先前的年少轻浮,恳请王妃……”
“何事如此热闹?还这般毕恭毕敬,洛小姐可是惹本王的王妃不快了?”洛霏儿话未说完,陆灼年走过来打断。
“不妨本王充个和事佬,本王的夫人与本王自是一体,虽不知你们今日之事的个中缘由,但这杯酒,由本王代过了。”陆灼年说完,伸手要拿酒杯。
洛霏儿似乎吃了一惊,手心一颤,酒杯落到地上,一双清脆的响。
“霏儿不好,一时大意了。霏儿再给王爷斟一杯酒。”洛霏儿毫不犹豫直接跪在地上,手忙脚乱。
周围聚集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指指点点。一边是说丞相之女嚣张跋扈,一边说这国公府大小姐没脸没皮。
“老夫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这让我们忆歌受人指指点点。”萧琬君一个不留神没拦住,沈慎已经拨开人群,气呼呼地站到沈忆歌身旁,场面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一声。
“霏儿!”华国公急匆匆走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霏儿就是想表示对王爷王妃的真诚与敬意,可……可是……”洛霏儿眼中泪光闪闪,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一时众人不禁为她感到可惜,愤愤地看向沈忆歌。
“吾家小女与镇北王的亲事是由圣上钦定的,如今你国公府之人在这良辰吉日在一众人面前哭哭啼啼,言语中闪烁其词,华国公,这是何意?可是对这门亲事有所不满?”沈慎正色道。
华国公正要否定,一旁的沈忆歌和颜悦色地面对众人,包括还在流泪的洛霏儿,开口道:“是忆歌尚未搞清事情的本末。原不知洛大小姐也曾心慕王爷,但圣上赐婚实在是无可置喙,若洛大小姐甘心委屈着,忆歌也愿在这偌大王府中有个姐妹。明人不说暗话,倘若洛大小姐心中有意。便不妨直说出来,兴许还能好事成双。”
众人的神色从愤懑转向惊异,如此心胸有从容不迫的气度,地上这个梨花带雨的洛大小姐,恐怕也只是相形见绌了。
洛霏儿一时忘了哭,像是真在思考着沈忆歌的话。华国公急急拽了她一下让她回过神。
“王爷王妃莫要见怪,霏儿也是一片好心办了个糊涂事。老夫且先带她去整整仪容。”洛淔拉着洛霏儿,去了府外一处人少的巷子里。
“爹,你这是做什么?”洛霏儿生气地甩开手。
“你是还没听懂王妃的话外音吗?还像块木头杵在那里,今日我们国公府可是丢尽人了。”
“那又如何?皇上赐婚又如何?若我能进王府,必定找得到法子赶走那个沈忆歌。”
“你!我们国公府本就不如你祖父在世时一般有权势。但你也依旧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将来要嫁人也是挑得上名门贵氏的,何必偏偏盯着一个镇北王?”
“我堂堂国公府嫡女,难道还配不上他吗?我苦恋他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他竟如此薄情!”
“你胡说什么?皇室血脉岂容你妄言!你,你赶紧回府,三日内不准出门。你们,带小姐回国公府。”洛淔顿觉有心无力,一甩手,不再与洛霏儿争吵下去。
“诸位皆回席吧,今日可是王府和相府的好日子,勿扫了兴致。”苍亭看热闹也散了,便说。
陆灼年听到方才沈忆歌的话,倒是添了不少好奇。
“王爷,你眼珠子都快看下来了。”苍亭在陆灼年身边看好戏般说着风凉话。
“你除了贫嘴还能干什么?”陆灼年瞪他一眼。
“王爷,属下是认真的。看这沈大小姐可不像一般那种见了王爷就趋之若鹜的女子。往后会怎么着,还真说不准哟。”苍亭笑着,反正王爷一时是痛快不了。
陆灼年不理苍亭,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歌儿,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沈慎问。
沈忆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像是在安慰沈慎一样。
沈慎疼惜地看着她,“爹爹自是不能违抗皇命,但再三思虑后却也觉得这不失为我家歌儿的好归宿。天下有情人是可遇不可求,自古以来嫁由天命,只盼王爷能好生待你。”
“我们又怎么揣测别人的心思,忆歌只需走好自己的路。爹爹放心,孩儿不会受委屈。”
红烛帐暖,春宵苦短。
沈忆歌见盖头之外,一个身影正靠近,步履缓缓,飞扬的衣袂如同轻舞的蝶翼,罗帐外红烛之上跳动的火苗,一如她此刻怦怦跳动的心。
陆灼年掀开纱帐时,手心竟有些潮湿。看着红色盖帘后的人,心中倒升起未曾有过的欢喜。饶是那大红盖头艳丽,轻纱的质地也实在遮不住后面素白如月的姣好容颜。
接盖头时,指尖划过金钗,划过柔软的青丝,就像梦里轻勾的手指拨弄琴弦。
沈忆歌感觉眼前的身影像一团有重量的混沌,让她拨不开,逃不脱,甚至无法看清自己的心。她胸中含着一口清凉的气,混合着陆灼年身上的冷香。
陆灼年玩味般看着盖头下她这副小女人的模样,白日里见到的那般无谓无惧淡定从容皆化作娇柔。呵,也不是那般无所顾忌的,陆灼年盯着那两片轻轻颤动的睫羽,好想轻轻印上一点印记,陆灼年侧着俊颜,勾起的嘴角一边有淡淡的阴影。
沈忆歌也不知道自己些许的不安是由于什么,或许是因为不明不白就托付了一生,但天底下又有几人不是如此,有情人未必成眷属,成眷属的也无几有情人,况且而今情犹未起,便早已身不由己。
她张开眼,清澈的眸子中只有陆灼年的身影,大红的喜服色彩被磨淡,眼里的那个他一如初见时一身玄色。
陆灼年目光一时炽热,这双眼好似化解了心上的某块寒冰,汩汩的水像极了儿时在清溪旁常听见的一股荡漾。他垂下眼帘,烙下一吻。留恋般抚了抚沈忆歌额前的发,笑容似是宠溺,是很少见得到的单一情绪。
“本王会等王妃心上的防备消解。”回袖转身,一点也不欲拒还休。
沈忆歌坐在榻上,心放下来时,像有一团柔软的云朵托着,不知何时云散,何时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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