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三刻时分,残月孤悬高天。
泼皮杨二醉醺醺地用钥匙开了门,穿过小院,走进自己屋里。
他晃亮火折,点燃窗边的油灯,回过身去,蓦然发现有两道模糊的影子落在了前面的墙壁上。
一道影子是他自己,另一道影子是……
他急忙转身,猛地揉了揉眼睛,借着昏黄的灯火,看见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前。男子背着灯火,面容瞧不真切,但面部轮廓似乎十分周正。
杨二的父母早已过世,给他留下了这间小院与不菲的银两。但他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兼之嗜赌成性。父母留下的遗产早被挥霍殆尽,只剩下了这所小院子。
前些日子,杨二赌运忽然翻转,竟连着在城里知名的陈记赌坊赢了几百两银子。
他抱着银子兴高采烈回到家,将银两藏了起来。之后,他重返久违的勾栏瓦舍,听书看戏;又在酒楼置了一桌酒席,遍邀狐朋狗友,在席间大肆吹嘘自己在赌坊大杀四方、聚敛银财的事迹。
这天晚上他去了府城里知名的飘香院,找到熟人如烟,就清理库存的重要事宜进行短暂而充分的交流,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来。
他拎着一斤黄酒和半斤猪头肉,走进自家小院,对院子内安静的氛围十分满意。
此前他曾养了一只看家犬。对方看家护院,尽职尽责,敢于向任何靠近院子的人龇牙狂吠。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些人中也包括杨二自己。
甚至于某天晚上它还用满嘴尖牙,给杨二屁股上来了一口狠的,顺便帮对方醒了酒。
杨二极其生气,他认为狗儿不听话,会让身为狗主人的自己非常没有脸面。
不听话的狗咬自己的屁股,跟打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
然后看家犬就变成了一锅炖狗肉。
杨二拿起井边的水瓢,接了一瓢井水,狠狠灌了几口,然后进了房屋。
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他一边想,明天该去狗贩子那边再抓只狗崽子来了。
不然放在屋里的银两可不安全。
可他没料到,屋子里面摸进了一个贼人。而且对方没用面罩头纱等物遮住头脸,而是选择与他刚正面,似乎并不担心暴露行藏。
杨二一个激灵,酒意瞬间醒了一大半。他当即大步迈向角落的箱笼,那里面藏着他从赌坊赢来的几百两银子。
同时他准备高声呼叫。
但他没能喊出声。
男子陡然发难,倏忽间欺近身前,有力的手掌准确地掐在了杨二的脖颈间。
杨二只感觉到一直冰凉的手掌,仿佛毒蛇一样缠住了自己的脖子,紧跟着气息一窒,只来及得发出嗬得一声响。
声音细弱,仿佛蚊虫鸣叫,根本不可能传到屋外。
杨二手中的黄酒与吃食顿时摔在地上,酒罐碎渣与食物散落的到处都是。
他伸出双手用力拍打拉拽对方的手臂,但却只是白白费力。
男子掐着杨二的脖子,像拖条狗一样将他拖到窗前。
杨二双脚不甘心地连连踢动,在地面撞上沉闷的声响。他脸色憋得通红,眼神写满浓浓的恐惧。
男子只是冷淡地看着杨二,仿佛对方眼下的情况与己无关。
只见男子手掌翻动,闪出一把锋利的短剑。剑身细长,在昏暗的灯火下泛着幽幽寒光。
他丝毫不迟疑,也不言语,随手抄起短剑挥向杨二。
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短剑瞬间切开了杨二的喉咙。男子手中短剑并不停留,又隔着单薄的衣服刺向杨二胸前。
只听得嗤地一声闷响,仿佛刀尖刺破水袋,短剑避开胸前的肋骨,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心脏。紧跟着男子手腕用力,推着短剑又往杨二的心脏里进了几分。
杨二痛得直打颤,只可惜气管被切开,根本发不出惨呼。
做完这些,男子从容起身,走开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杨二。
杨二捂着脖子,嘴里吐出血沫,发出嗬嗬作响的声音。
一阵凉意伴随着巨大的疼痛,迅速袭遍杨二全身。他躺在地上,抽搐不已,瞳孔急剧收缩。
随着他身躯的抖动,大量的鲜血从喉咙从心脏处流出,慢慢在房间地面散溢开来。
男子不再看向杨二,转身来到屋外。
他接了井水,慢悠悠地冲干净了短剑上的血迹,再将其放回腰间的剑鞘中。
然后他开始洗手。
男子出手杀人,动作干净利落,手上其实并没有沾染血迹。但他洗得分外细致,连指甲缝也不放过,似乎洗手在他而言,是一项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些,他又走回了屋内。
杨二此时躺在地面上,双目圆睁,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无比惨白,身体只能做出轻微的弹动。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男子确认了杨二的死亡,古井无波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打开房间角落的箱笼,翻找一番,搜出了杨二存放在里面的几百两银子。
他把银子揣在怀里,吹灭油灯,离开了房间,然后带上房门。
男子来到院子里,从院子里的石磨后提出一只包袱,这是他事先放在此处的。他取出包袱里面的衣物换上,又将脚下正穿的布鞋换成了黑面薄底快靴。
他将换下的衣服鞋子卷进包袱里,正要离去,忽然外面传来了声音。
“四更天咯!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紧跟着梆子声,铜锣声陆续响起。
男子贴在院墙下,屏声静气,以免惊动外面的更夫。
“等等!我先撒泡尿。”一个更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回家再撒吧。”另一个更夫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憋尿容易肾亏。”
“你不憋也亏啊!”
“去你娘的!”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梆子声和铜锣声又再次响起。
“梆!梆!”
“咣当!”
…………
…………
声音慢慢远离,显然两名更夫正渐渐走远。
男子翻过院墙,向着后面的巷子走去。
男子离开后,杨二的屋子安静得像沉进了湖底。
惨淡的月光钻过窗棂,落到屋里的地上,也落在杨二僵硬的尸身上,照得他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死狗。
忽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条黑影颤巍巍地从床榻下爬了出来。
黑影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杨二,想起先前在昏暗油灯下看见的一切,闻着钻入自己鼻间的浓郁的血腥气,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不敢在屋内停留,当即夺门而出,带上房门,从院墙翻出。
杀人男子提着包袱,来到后面的巷子里。巷子后面的区域人烟稀少,深夜更是如此,正适合脱身。他走在屋檐下,踩在树木阴影里,大踏步疾行,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不远处一处高耸的阁楼上,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男子从巷子里出来之时,他就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对方消失在黑夜里。
他收回注视的目光,正打算从阁楼上下来。
“嗯?”
这时他的余光看见又一道黑影从后巷钻出。那黑影出了巷子,丝毫不作停留,沿着另一个方位快速离开。
阁楼中的人见此情形,脚踩栏杆从阁楼中踏出,一下跳到了漆黑的夜空里。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什么手脚,竟然悬在半空。他在空中变换姿态,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黑线,朝着黑影离开的方位飞去,仿佛出没于高天中的飞禽。
“梆,梆……”
更夫的梆子从远处隐隐传来,一声一声地告诉人们,黑夜正在离去,白昼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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