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 Inktalez
学生大食堂的生活实在有点艰苦,分田到户后的农村也不再需要我们饿肚子,不少家庭条件稍好一点的同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补救办法——从家里带菜到学校。
以当时传统文化尚未完全复苏的时代,即使我这样喜欢读点闲书的人,也不知道《菜根谭》为何物,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带菜的种类、器具等,还真可以用“菜根坛”三个字来描述。
要带的菜,可带的菜,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能够下饭,要不辛辛苦苦带上一回菜,吃不上一餐两餐就没有了,终究不能解决食堂伙食差的根本问题。二是要放得久,每个星期要上六天课,除了一次肉菜三次豆腐渣之外,大部分的菜都是很难下咽的;自从有了带菜的可能,我们几乎每天都想享用从家里带来的“好菜”,当时的学校可没有冰箱这种奢侈品,如果放一两天就坏了,还是不能让我们如意。
上面两个条件,再加上一般农村家庭的库存,两种主菜很快就成了大家的最爱:酸菜和榨菜。这两种菜,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的菜名或者菜品,但完全对上号的恐怕不多。
酸菜还好说,大部分地方都是把新鲜的豆角、萝卜、茄子等瓜类洗净、晾干,然后放到酸水坛子里浸泡起来,一般两三天后就可以用来炒菜甚至直接食用了;酸水坛子的底料也很简单,就是蒸酒时的尾子,兑上一些凉水,加上一些食盐,只要没弄脏,一坛酸水可以用好些年,万一发现不太好用了,再换一回也不麻烦。
榨菜却是一个很“小众”的东西,不像如今满大街跑的韩国泡菜或者四川榨菜,而是把收获时长相不太好看的瓜类,洗净后切成条状或者块状,在太阳底下曝晒几天,榨干所有的水分,再晾在家里去去火气,最后拌上食盐装进干净的瓦缸坛子里密封好。大概半个月之后就可以拿出来,和酸菜一样既可以炒菜又可以直接吃,不一样的是,它在制作的过程中不能和水接触。由于制作榨菜的坛子一般只有一个,无论是哪一种瓜果,都是大杂烩一般的装进去,把它叫做“杂菜”或许更合适一些,也不用担心侵犯韩国人或者四川人的知识产权。
有了主菜,怎么炒便成了母亲们暗地里较劲的一项“美差”。由于已经分田到户,一般家庭可以一年养两头猪,一头送食品站做“征购猪”,另一头过年时自家宰杀食用,或者农忙时杀了卖肉赚点钱做各种用途。无论怎样,猪油都有了充分的保证,在炒酸菜、榨菜的时候多放一点油几乎成了所有母亲的选择。
我们家是个例外,我特别不喜欢吃油腥太重的菜(肥猪肉不在此例),因此专门告诉母亲说给我炒带的菜时不要放太多油。母亲是深知孩子胃口的,但看到我一直长不开的个子,听到别人说起学校食堂的生活是如何如何差劲,她可不愿意仅仅炒一把酸菜或榨菜来填补我的胃,还想变着法子来补充我的营养呢。
学识和见识都高过其他普通农妇的母亲,很快想出了一个花钱不多却效果极佳的办法:在当时的农村,养猪杀猪的家庭很多,因为有点臭味,猪大肠的地位十分低下,一般留下自己食用,或者几角最多一元钱一副(重量有好几斤呢)地甩卖。偏偏我又特别地喜欢吃肥猪肉和猪大肠,她老人家一听说有人家要杀猪了,便会前去预订这份最不值钱的货物。以母亲好强的个性,为了孩子,居然经常去买这种在很多人看来都有点“丢面子”的大肠,我除了铭记一生之外,唯有传诸后人、众人。
买回了大肠,母亲还要花更多的心思和功夫来莳弄,先要用干净的凉水冲洗三遍,再加入食盐揉搓洗涤两次,直到大肠的颜色变得雪白,再细细地切成条,用猪油下底,单独将一锅大肠炒好,捞出放在一个专门的瓦钵里。每次将酸菜、榨菜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舀出二三两大肠放进去,翻炒装盘之后,既有油腥的营养,又无油重的麻烦,更多了几分色、香、味俱全的景象。从此以后,我每回带到学校的菜,都成为一道大家争相欣赏和品尝的风景。
带菜的器具,大多就地取材,五花八门而又普通简单,但在这普通和简单的中间,母亲们仍然会花足够的心思:一般人会直接用吃饭盛菜的瓦钵给孩子带菜,这种过于简单的方法,不足之处是没有盖子,不仅带的路上要万分小心以免洒出,到学校后又必须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要是让老鼠找到了,一夜之间便会吃得一干二净。另一部分人会用搪瓷杯子带菜,它一般都配有盖子,而且在中国大陆,整个六十、七十、八十年代,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可以用来洗漱、喝水、盛物的多用途杯子,特别是永远保持“高大上”形象的人民解放军人手一只,“国家”、“集体”单位开个表彰奖励会什么的,也会给先进人物发上一个,还会用红漆写上一个大大的“奖”字,让同学们不太喜欢的是,这种杯子有个把手,总是占着太多的地方,而且吃完菜之后,杯壁太沾油,不用热水洗上几遍,根本没法继续使用。我们家用的与别人又不一样,是那种广口的玻璃瓶,盖子是螺旋式的塑料制品,密封性很好,瓶身是圆柱形,不用占太多的地方,却可以装最大的容量。能够用上这种器具,和母亲仍然担任着赤脚医生有关,这些瓶子,都是用完了药片后本来要丢弃的,她细心地存了起来,又细心地洗涤、阴干,直到给我派上用场。
菜带到了学校,固然有人想捂着掖着一个人享用,但更多的时候,同学们还是会三五成群地公用,这样既可以多吃几种口味,又可以在无形中增进同学之间的情谊,因“菜根”而生的无形的“坛”,终将在多年以后迎来它的古老而又新鲜的本家——菜根谭。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