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一生只见过贾诩的三次眼泪,第一次是贾诩千里迢迢来辟雍学宫求学,不善言辞的性子,拔尖的成绩,不同于天子脚下天潢贵胄的家世背景,还有那一声声口音不同的官话,贾诩抿着唇,不喜欢同人多讲,只是晚学之后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声一声地念。
那时候的郭嘉爱胡闹,一声一声的小古板喊得贾诩心烦,贾诩看着告示榜,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人都能将他踩在脚下,屈居第二,干脆也不给那日的郭嘉好脸色看。
郭嘉被摆了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认真思索了最近做的事,当天晚上就翻了贾诩的院子,只是院子里没有那一声声的官话练习,没有明晃晃的烛火,静悄悄的。
郭嘉推开了房门找了一圈,想着要不要进里屋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啜泣,极轻极轻的一声差点让郭嘉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郭嘉推开门,映着月光看见了缩在床尾的贾诩,埋在膝头,漂亮的长发铺了满身。
郭嘉凑了上去,推了推贾诩的手问哭什么呀文和?贾诩一巴掌把郭嘉的手打了下去,手劲大得在郭嘉手背上留下一个发红的印来,郭嘉有了台阶,捂着手背就往贾诩身上贴,嘴里嚷着你看啊文和你看你给我打成什么样了!
贾诩抬头红着眼怒视着推了一把郭嘉让他滚,没有预想中的满脸泪痕,但郭嘉却还是一脸正色地攥住了贾诩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个能让你开心的地方。”
看上去病恹恹的郭嘉不知道手劲为何那样大,拖着贾诩的手就往外跑,穿过幽暗的学宫,穿过一条条交错的宫道,渐渐的渐渐的宫道变成了山道,青草一下下擦过了衣摆,郭嘉的手攥得很紧,好似生怕贾诩挣开,青白的胸膛起伏着,面上带着急行的潮红。
贾诩就这样被拖着走,直到来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水域,芦苇随着风摇晃着,掩掉了远处的遮天蔽日的荷。
贾诩问带我来这做什么?郭嘉匀着气,半倚在贾诩身上说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周围的虫鸣鸟叫、游鱼翻水、风过芦苇声与郭嘉的喘声混在一起,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一点点亮光浮现了起来,一点点,而后是一片片,亮晶晶的萤火在地上组成了一片星海,贾诩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得有些呆了。
郭嘉勾上了贾诩的手指尖,摩挲着指尖上的薄茧,轻轻地说:“不必在意学宫中一些人的脾性,都是被娇惯了的公子哥,我们文和何须同那些人计较…”
没有听见贾诩的声音,郭嘉转头看了贾诩一眼,却看到一颗晶莹的泪映着月光落下来,挂在因为熬夜学习而有些消瘦的下巴上,最后砸在郭嘉的心口。
篇二采荷
郭嘉在学宫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大病没有,但小咳嗽小低热不断,又爱出去疯玩,再偷偷半夜爬墙回来。
和贾诩约定了几刻钟前一定回,有次很久没回,贾诩没办法提着灯笼,从郭嘉经常翻墙出去的地方也翻出去寻人,山上的温度和山下总是差一点,盛夏的夜都渗着凉意,绕着郭嘉常去的地点找了很久,最后和郭嘉撞上的时候贾诩火气都冒起来了,正想出言嘲讽却看到神色不对,没管什么保持距离伸手摸了郭嘉的额头,滚烫。
问他去干嘛了,郭嘉笑眯眯地把怀里的莲蓬和荷花都凑到贾诩面前说:“上次飞花令说了给你摘荷花,结果失足落水后错过了最后的花期,看,我找了很久的!”
贾诩真的又好气又好笑,身上的酒气和花香缠在一起,背着个火炉下山的时候,提灯的郭嘉趴在背上也不安分,贴着贾诩的耳朵说我给你唱上次出去玩听见的乐府诗,①螽斯羽诜诜兮……宜尔■■振振兮,唱得很模糊,后来都听不清在说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贾诩才意识到,当时郭嘉唱的是祝愿文和。
后来郭嘉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看上去病恹恹的人一生病简直要吓死人,荀彧跟夫子出游讲学去了,郭嘉拉着贾诩撒娇卖乖让他不要告诉荀彧,这事也算是有贾诩一份也就应了下来,被贾诩照顾了半个多月。
再后来郭嘉因为穿耳洞发热时,明明在昏昏沉沉地睡,贾诩慢吞吞站到床前的时候却醒了,眼睛都睁不开的人却摸索着勾上了贾诩手腕上的红线,说不出来话又烧得糊涂,慢吞吞地等了好半晌才说了个别字。
贾诩在拔腿走和拂开郭嘉的手之间选择了,把郭嘉的手塞回被窝里,哄着他说不会告诉学长的,安心睡吧。
郭嘉慢吞吞地想“文和真是笨啊,明明我想说的是别走呢。”
哎呀,古板的小文和站在学宫墙边,想了很久才抬腿踩上了郭嘉垫高的墙砖,撑着墙头翻了出去。
骑坐在墙头的时候突然想到,有次郭嘉也是这样骑在墙头,朝人群里的他吹哨,被橘子砸中的时候顺势从墙头翻了下去,被底下陪他玩闹的师兄弟们接住,哄笑着跑开。
再后来的后来贾诩快死的时候,梦见郭嘉坐在学宫门口的那棵白玉兰树上朝他笑,嘴里说着文和来接住我呀。
贾诩嗤笑着腿都被你弄废了还怎么接住你,但梦里的少年文和却叹着气走了过去,跳下来的郭嘉却散成了纷纷扬扬的白玉兰花瓣。
很久之后贾诩才知道郭嘉唱的是祝愿文和长命百岁。
①出自《诗经》风卷《螽斯》
意为:祝福他人子孙满堂,家族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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