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挚友同我说 1: 我在茫茫人烟中无数次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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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挚友同我说

作者 : 蜉蝣
墨書 Inktalez
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南风随机出现在每一个陌生人身上。 0
南风的笑,上下嘴唇贴合着微微颤动,犹豫似的卡顿一下,继而两线唇角向上勾起弧度,唇片间闪出缝隙,露出半排牙齿,唇珠抽搐着,很紧张的样子,怕别人闻见藏在衣服底下的尿袋挥散发出的尿骚味,它已渗透她的皮肤,于她而言,无处不在; 0
南风的奔跑也很特别,腰带在腰间扎紧,长外套把纤瘦的身体包裹得密不透风,右手托在腹部的位置,低着头呼哧呼哧地跑,跑一段抬头向你示意,挂着歉疚的笑,生怕你不耐烦,然后,继续闷头跑,跑一段,再看你一眼,差不多人行横道长的一段路,她要看你四五次,以此向你表示她在努力朝你奔来,很抱歉,请再等一等,等她真正赶到你面前,快要靠近的时候,脚下戛然而止,同你之间保持一段她认为安全的距离; 0
还有南风的铃铛,银白色的,拴着红绳挂在右手手腕上,手臂稍一动,铃舌就会撞击金属壁发出连续的脆响,因为调子高,回音阵阵,所以能穿透嘈杂钻进人的耳道,这只铃铛和她形影不离,并为她装饰了几分童真,她曾抱怨它看起来太幼稚,但从没有摘下; 0
她和南风一起买的老式电子表,在早已远去的初二那年,很丑的表,表身黑黢黢一大坨,可以看时间、定闹钟、倒计时,功能齐全,柯离的那块在老家存放着,南风的这块一直带在身上; 0
南风的渔夫帽是她的一大标志,长在她脑袋上似的一块黑色的帽子,斜格子纹打底,戴上之后可以遮住眼睛,她看不见世界,就不会被世界看见,就像一顶盔甲; 0
南风的背包背了许多年了,深绿色,大而笨拙,像座小房子压在她的肩上;南风的声音柔和沙哑,“梨花……梨花……”雀跃地喊着她的名字,仿佛九年前随便一个早晨,她逆着入校的人流朝她招手,“这里,快点,你作业写完了没?” 0
太多太多南风身上的细节随时随地随机出现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猝不及防跳到柯离眼前,其功效不亚于勾魂摄魄,每每都让柯离失神好半天。 0
南风是两周前死的,尸体就横陈在距离柯离和男友米良保同居的出租屋不到两百米的一条深巷里,据警方初步推论,南风死前遭遇抢劫,她奋力反抗,导致歹徒的犯罪行为迅速升级,拉扯之间被歹徒失手杀害,因那条路段偏僻狭窄,周围没有监控设备,所以嫌疑人至今未能锁定。 0
警方的说法好像在暗示南风是自寻死路,乖乖交钱屁事没有。 0
但柯离心里很清楚,害死南风的人不是她自己,不是那名歹徒,是和南风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是她柯离! 0
是她让挂着尿袋、走路趔趄的南风深夜转站几十里、步行数百米来她的出租屋找她,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0
她多混蛋啊! 0
那天南风打电话过来,她正忙得晕头转向,主管开会要用的PPT,小组汇报需要数据分析结果,她自己和客户对接项目所用的一大堆材料亟待准备,偏偏这时候南风的电话打了进来,接通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无端叫人烦躁, 0
“到底什么事儿?痛快利索地说,我这边实在没空瞎聊天,要不你晚上去我那儿咱们慢慢聊,就这样,先挂了。” 0
连个具体的时间都没给她。 0
那时,南风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来着? 0
这几天柯离绞尽脑汁地往这个问题钻,她得弄明白到底是多大一件事葬送了南风的生命,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不到两分钟的对话,除了她自己一再催促的几句,其余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她甚至连南风的声音都忘了。 0
她叉着腰,在客厅玄关之间兜圈子,“啪啪啪啪”狠拍自己脑门,想把南风细弱的声线从大脑缝隙里扒拉出来,让她听一听她的心事,如此,南风兴许就不用死了。 0
“行了,”米良保一只手钳主她的手腕,一只手把她揽入怀中,“想不起来的,不含信息量的语句没有记忆点,就算是微信文字沟通也很难留下印象,你当时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工作上,没可能记住她的话。” 0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的话里不含信息量?” 0
米良保大抵是在斟酌用词,卡顿了几秒钟,分条缕析地同柯离讲,“你说她当时欲言又止,是不是说明她想表达的内容对她来说难以启齿?她在电话里说不出来,就算你耐心开解她也说不出来,最好的方式就是面对面沟通,所以,不管你在电话里是什么态度,花费了多长时间,最后达成的约定都是一样的,见面聊。柯离,你没做错。” 0
人钻牛角尖通常是越过了中间过程,凭着本能用脑袋去砸终点那面南墙,结果往往头破血流,可是如果把话说清楚了,把道理理顺了,牵着她走过中间的迷宫,让她明白她的终点在另一个方向,她的心结兴许就能打开。 0
 
心结打开了,就会遭遇下一个心结。 0
柯离几乎陷入了绝望的泥沼,懊悔,自责,抽自己嘴巴子都是轻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恨不得把头皮扯下来,脑袋埋进膝盖,屏住呼吸,挤压肺部,把胸口浑浊的气使劲往喉管里逼,血管充血,面部涨红,却未能缓解内心半分痛苦。 0
她恨自己粗心大意忘了和南风的约定,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还有同事问她,“还不走啊?今天打算加班到几点?活儿又不是一天能干完的,你这么内卷,搞得我们很被动啊。”她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两句,手指在键盘上噼噼啪啪敲自己的策划案,她从来喜欢一件事开始了就得高效把它做完,给第二天留个尾巴,心里膈不膈应? 0
那时,南风正被歹徒疯狂捅刺,肠子淋着血被刀柄处的倒钩勾出了腹部,悬吊在外面。她仍在忙她的策划案。 0
其实她早可以走的,按时回家,就算吃过饭洗个澡,也有不少盈余时间足够她去地铁站出站口接南风。 0
那样南风就不会死了。 0
她清楚地记得,策划案马上就要做完,一通陌生电话打进来,对方自称海淀区刑侦队队长,一听就是诈骗,她正要挂断,听筒里传出“卫南风”三个字,她又把手机贴上耳廓, 0
“你是她唯一一个紧急联系人,按程序,亲属要来辨认尸体,以便确认死者身份,你跟死者什么关系?” 0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0
柯离开始陷入梦魇,梦里她停滞在南风去世的那一天,无穷无尽地重复经历当天发生的一切,每一处场景、每一个人物、每一点细节都真实得如同回忆,这让精神恍惚的她时常分不清当下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0
这天,她坐在工位上,斜射的日光刺破窗玻璃罩着她的头脸,头顶的中央空调呼呼作响,她一时冷一时热,如山的文件堆在手边,主管不停地在催催催……她木呆呆抬起头,就像一团粘稠的胶液,她想清醒点,于是问主管并希望主管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孟姐,我闺蜜死了?” 0
主管没有回答她,南风站在主管身边,悲悯又怜爱地对她微笑着,像一位神圣的母亲。 0
柯离睁开眼,内心分外平静。 0
这场梦之后,她开始在现实中遇见南风。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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