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从墙头下来后,明显精神多了。
「娘娘你放心,我跟那个侍卫是同乡,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我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晚,我疼得睡不着,霜儿就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她让我忍一忍,还说明早皇上一定会带着太医来看我的。
就这样,我终于熬到了次日清晨。
木门传来动静的刹那,霜儿几乎欣喜若狂地冲了过去。
可门锁打开,她猛地愣住了。
因为来的人不是傅淮序,也不是太医,而是薛含莺。
薛含莺噙笑走到我边上,扇了扇鼻子。
「怎么一股怪味啊?」
然后贴近我。
「这身上是怎么了,跟长了烂疮一样?」
「干吗这副表情看着我,看见我你很失望吗?」
「唉,我就随口跟皇上说,你撒谎成性,不如让我来替他探探虚实,他就同意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我喉咙疼得厉害,根本不想跟她拌嘴,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霜儿也听出傅淮序根本不会来看我了。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猛地跪在地上。
「求姑娘发发善心,帮娘娘请个太医吧!」
薛含莺脸色一凛,抬脚就往她手上踩。
「我正说话呢,你个贱丫头敢插嘴?」
「够了……」我撑着床坐起,「没必要指桑骂槐,拿她撒气。」
薛含莺这才呵笑一声,缓缓松开脚。
她慢悠悠走到另一边。
左看看,右看看。
然后忽然拿起放针线的箩筐,做作地「呀」了一声。
「你怎么什么都没绣啊?」
「皇上要是知道你连他的话都不听,肯定会大发雷霆,为了你好,从明天起,我还是每日找人督促你吧。」
薛含莺说完就往外走。
霜儿又扑上去抱住她的腿。
「求姑娘发发善心吧,娘娘真的病了。」
然而薛含莺一脚把她踢开,还顺手抄起了旁边的剪刀。
「哪里病了,我怎么没瞧出来?再撒谎,别怪我剪了你的舌头!」
霜儿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何必为难她呢?」
我忍着疼下来,挡在霜儿面前。
薛含莺呵笑:
「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呢?」
「我实在不懂……」我强忍住喉咙里针扎一样的疼,盯着她道,「傅淮序爱的人是你,我死或不死根本不会撼动你的地位,你为什么总要来找碴儿?」
薛含莺笑了。
她像听见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样,缓步走到我跟前,朱唇轻启:
「怕就怕他并非对你无意,等到对我的新鲜感过去,又会重新宠幸你,所以——」
「我要在这件事发生前,先弄死你。」
说完,她掩唇起身,又是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
「既然你好好的,我可就去给皇上回话了。」
薛含莺说到做到。
次日开始,就有个老嬷嬷天天来查看凤袍的进度。
我若是没绣,她也不说我,只是逮着霜儿折磨。
一连三日后,我实在忍不了了。
我必须尽快为霜儿找一个去处。
否则我还没离开,她就活不下去了。
想好主意后,老嬷嬷又来时,我直接把她喊到跟前。
「去把薛含莺喊来,我有秘密告诉她。」
老嬷嬷愣住。
「赶紧!你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或许是我的表情实在严肃,又或者我现在的嗓音简直称得上可怕。
总之,老嬷嬷虽然不忿,但还是规规矩矩去喊人了。
晌午时,薛含莺终于慢悠悠来到冷宫门口。
她跟往常一样,还没走近,就开始扇鼻子。
「什么秘密啊?」
我朝她招招手。
「兹事体大,你靠近点。」
她照做。
就在这时,我一把掏出被子里的剪刀,冲着她的脸猛地刺了下去。
薛含莺尖叫一声,反应过来后,直接把我掀翻在地,又踢又打。
我身上全是伤,刚才那一刀几乎透支了我的所有力气。
如果不是霜儿死死拦着,薛含莺或许会直接杀了我。
「赶紧去找太医吧,否则你这漂亮的脸蛋可就再也治不好了……」
我躺在地上,虚弱地冲她冷笑。
薛含莺又尖叫一声,捂着脸冲了出去。
如我所料,她根本不会放过任何告状的机会。
不过半个时辰,冷宫门口便聚集了乌泱泱一群人。
「温龄,给朕滚出来!」
我早已准备好,此刻就端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傅淮序怒火更甚,直接提剑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长剑劈下时,我眼都未眨一下,只是仰着脸直直地看他。
剑锋泛着寒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看着傅淮序的怒意像冰冻的石头一样僵住,手里的剑也猛然僵在我鼻尖——
他终于看清了我现在的样子。
「你,你这是中了什么毒?!」
不怪傅淮序会这么想。
我身上溃烂的地方太多,伤口还泛着奇怪的青紫色,任谁看都不正常。
不过——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我看着他,「我要走了。」
「走?没朕的旨意,你连这扇门都走出不去。」
我没理会他话里的讥讽,忍着剧痛问道:
「你应该没忘了我这具身体的来历吧?」
傅淮序愣住。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很好。
看表情,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一时间,兴师问罪时的愤怒和嘲讽我时的笃定自信都从他的脸上剥离得干干净净。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猜到我身上溃烂的原因。
他这段时间太忙了。
忙着宠爱失而复得的白月光,忙着给她筹备封后大典。
以至于轻易便将一件事抛在脑后。
那就是——
我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国师留住了我。
而他杀了国师。
「你,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朕?」
「早点告诉你,你就会来见我吗,你只会纵容薛含莺过来羞辱我。」
「我今天要不是故意伤了她的脸,你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往常,我敢说薛含莺一句不是,傅淮序早就暴跳如雷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可怖,他居然罕见地沉默了。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开口:
「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如此冲动,阿莺爱美,你怎能毁了她最珍视的东西?」
「呵。」
我轻笑一声,带着嘲讽。
「罢了,朕不愿与你计较了,朕会找人治好阿莺的脸,也会重新找人替你想办法……」
傅淮序揉着眉心,似乎疲倦极了。
「但说到底,温龄——」
「若不是你不检点,朕怎会将你打入冷宫,怎会杖杀国师?而你又怎会变成今天的样子,阿莺又怎会受伤?」
「你种下的因,结出了这么多恶果,却要让朕来给你善后……」
我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
傅淮序拧眉,熟悉的怒气又开始爬上脸。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的小衣为何会出现在国师床上?!」
我冷眼看他。
原来对一个人彻底失望时,听他说话,都会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这是你的皇宫,你有千百种手段去查明真相,但就因为薛含莺一句,曾撞见我和国师私会,你便给一切盖棺定论了。」
「这到底是我们谁种下的恶因?」
我说得太多,几近失声。
傅淮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阿莺性子是骄纵了一点,但她何曾撒过谎?」
「是,她从不撒谎,那她前几日看清楚了我的状况后,是如何向你回话的?」
傅淮序愣住。
他的目光闪了闪。
似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他一边朝外走一边道:
「莫东拉西扯了,你今日设计把朕找来,不就是想让朕替你想办法吗?放心吧,泱泱大国,还不至于找不出能人异士将你留下来——」
「我何时说过要留下来?」
傅淮序的脚步猛然顿住。
「你什么意思?」
「我巴不得早点离开。」
「那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见朕!」
傅淮序的神色有些慌张。
而我依旧平静。
「我见你只是想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登基后给过我一道空白圣旨?」
傅淮序愣住。
随即,神色越发复杂。
那时他给我这道圣旨,说无论何时,只要我拿出来,不管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而我现在就一个愿望。」我指了指身后的霜儿,「把她送出宫,让她安度余生。」
霜儿没料到我会突然这样说。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奴婢不要离开你。」
我弯腰把她扶起来,耐心地擦掉她的眼泪。
「傻丫头,你走后,我也能走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
傅淮序终于不再淡定。
他语速极快地问我:
「你是在跟朕赌气吗?你是故意演给朕看吗?那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朕生平最恨被人算计……」
「够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强行把我留下的,不是我硬要留在这儿。」
我想了想,又补充:「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傅淮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般。
而我只是平静地递上那道空白圣旨。
「或许你也听过那句谶言——皇帝的诺言必须兑现,否则一定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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