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是保送进科大的,读的还是录取线高到吓人的精算系,寿险、普通保险、数据学、数学......别人眼里枯燥难熬的课业对他来说如履平地,小菜一碟。他从小都是同龄人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可任谁都不会相信,刨除那些乌泱乌泱跟风围绕在身边的人,陈飞其实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这跟他多年以来的一个秘密有关。
陈飞有什么秘密呢?嘘!他有幽闭恐惧症!
七岁那年,陈飞跟着父母回老家马头村探亲,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对这个城里来的孩子很好奇,扎堆打量他。父母没工夫陪他,就让他跟着村里的孩子出去玩儿,嘱咐别走太远。可大人们不知道,有时候,孩子的恶意最是赤裸裸。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孩子,很是看不惯陈飞一身的新衣服,又眼红他手里的四驱车,几个对视,就把陈飞骗去了附近的旧工厂,抢了四驱车,还把他关在了狭小的废弃车间里。
哐当一声,白色的天光被挡在了门外进不来了,黑黢黢得吓人,车间里残留的化学试剂发出难忍的臭味,窜过来扣住陈飞的口鼻,呛得他直接哭了出来。他什么也看不见,顾不上鼻涕眼泪都混作一团吃进了嘴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墙,蹲下来抱紧自己。
小陈飞(恐惧大哭):“爸爸...妈妈...爸爸...妈妈...飞飞害怕!爸爸...妈妈...”
门里哭声很大,门外却弱得像蚊子叫。这个工厂距离村子有三四里地,废弃了得有十年,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哐!咔哒!嘭!卡住车间门把手的木棍被抽掉,有人从外面拉开了门,哭声戛然而止的陈飞呆愣愣地看着光束变成光墙,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扔掉了手里的木棍,就这么看着自己。安静的气氛突然被陈飞的一下哭嗝打破,那个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直到走近,陈飞才看清楚,这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看着还算干净,但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一圈,裤腿却短了一截,一双奥特曼球鞋的后帮子早就磨破了皮。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哭嗝。
小陈飞(哭腔):“你是谁?你能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吗?”
陌生孩子也不说话,只是上前拉起陈飞。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让陈飞注意到对方的不同之处,那是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的红色胎记,像是一团烧着了的火。陌生孩子感受到陈飞的安静和目光,把头低得更矮了些,正好藏起那半张脸,然后默默带着陈飞走了出去,还不忘捎上放在门口的一大袋子空瓶空罐。
眼下已是暮色四合,陈飞的父母发现孩子不见了,早就急得不行,喊了村里人一起帮忙找,就怕陈飞遇到人贩子。那几个把陈飞关起来的孩子意识到自己惹祸了,害怕挨揍,挤在一边什么也不敢说。其中一个孩子哆哆嗦嗦地想去告诉大人,但被领头的孩子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他们并不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就在村里一团乱、准备报警的时候,陈飞回来了。陈飞妈妈抱着孩子一下就哭了,陈飞的委屈也因为回到熟悉的怀抱来了一次大爆发。一番询问,水落石出。那几个坏孩子结结实实挨了顿揍,最后以按头道歉收场。碍于老家的情分,陈飞父母不好发作,什么也没说,本来打算住一晚再走的,当下就收拾了东西要回城。
整个过程,带着陈飞回来的陌生孩子一直站在人群外看着,好似根本没有参与到这场风波中来。陈飞妈妈为了表达感谢,塞给了那孩子父母几百块钱,乐得人家合不拢嘴。临走前,已经被爸爸抱上车的陈飞又扑腾着下了车,把一个黄澄澄的东西塞给那孩子。
小陈飞:“这是我最喜欢的小黄鸭,送给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再见!”
小陈飞就这样坐着小轿车离开了马头村,两道车辙在最后一抹夕光下扬起的尘沙,给某颗小小的心灵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朋友吗?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看着手里的小黄鸭,黄小小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回城的路上,好奇的陈飞从妈妈口中得知了关于那个孩子的一些事情。
陈飞妈妈:“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在马头村村民眼里,黄小小的出生就是大大的冤孽。新婚夜,女人被色急了眼的酒鬼大伯哥强行要了去,荒谬的是,这大伯哥居然因为兴奋过度,在高潮来临时直接心梗厥过去死了。等到后半夜酒醒的新郎一进屋,看到的就是眼神呆滞、下身一塌糊涂的新娘子,还有身子早就凉透、命根子却依然高昂耸立的亲哥。
马头村就巴掌那么大,这桩丑事儿根本压不住,更何况出了人命。那大伯哥倒是死得利索,好歹生前还风流了一回,但新婚的小两口却生不如死,更致命的是,一个多月后,女人怀孕了。忍受着丈夫的沉默和无视,女人在生下一个小半张脸被红色胎记覆盖的孩子后,直接跳了江,尸骨都没捞上来。对着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侄子,男人也只好认命养了下来,但什么也不管,就连名字都还是登记户口的工作人员,见孩子小小一只,才给起了个“黄小小”。
男人花了点钱托村里人照顾黄小小,自己出去打工攒钱。没两年,男人就攒够钱娶了新老婆,而且是等肚子大了才领证办的婚礼。从后妈进门的这一天起,黄小小的噩梦就开始了。家里、地里的脏活累活他都得干,每天吃饭得是家里人吃剩下的他才能吃,衣服裤子也是拣别家孩子不要的,但凡家里有个不顺心的事儿,挨骂挨揍的都是他。
随着黄小小的身量一起变大的,还有脸上的胎记。村里的孩子都嫌他丑,叫他“怪物”,明里暗里欺负他、嘲笑他、捉弄他。势单力薄的黄小小不敢反抗,因为他知道,就算去告状,爸妈也不会替他出头,说不定反倒会打他一顿,嫌他惹事儿。更何况,那群欺负他的孩子里头,就有他那个享尽了爸妈疼爱、半点也没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的弟弟。
当苦难成了生活的常态,一切也都成了习惯。直到八岁,黄小小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也并不都是苦难。那个城里孩子塞给他的小黄鸭,成了他咬牙往前走的动力。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个城里孩子叫什么名字,也不敢问别人,希望长大后有机会可以再见吧。
回到城市里的陈飞,人生也出现了波折。也许是因为被锁在废旧工厂里的记忆太过深刻,他由此产生了幽闭恐惧症,任何一个密闭空间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人间地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冷汗直流,最后甚至会喘不过气。
为了治病,父母带着陈飞搬家去了省城H市,那里有国内顶级的精神卫生科和心理医生,而且,换个更大的环境,想来对陈飞的身心健康也是有好处的。这一去,陈飞再也没有回过老家,那只送出去的小黄鸭也就此尘封在他的回忆里。
十几年过去,当年瑟缩在废旧工厂车间里的小男孩儿,已经长成了一个阳光帅气、身材匀称的大小伙儿,寄托着父母厚望的陈飞,以保送生的资格踏进了科大的校门,并以“校草”“男神”“学霸”这三个标签,稳坐学校贴吧热门人物TOP。他的幽闭恐惧症已经很少复发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有意识地不去那些狭小密闭的地方。
大二的时候,他在选修课上遇见了一个男生。虽然整张脸都被帽子口罩包得严严实实,但那副下意识胆怯畏缩的模样,外加背包上的小黄鸭挂坠,让他莫名觉得有一股亲近感。出于第一眼就产生的好眼缘,他开始对这个男生多加留意。
上过几次课,陈飞知道了男生叫黄小小,土木工程系,入校起就独来独往,一般不跟别人说话,而且不住宿舍,上完课就走,从不多留一分钟。这样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觉得黄小小是个怪物,关于他的流言有很多,讨论最多的就是猜他是个丑八怪,不然为什么每天都遮得那么严实?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这才发现,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黄小小不是不知道外界的闲言碎语,但都忽视了,即便有不好相处的同学当面刁难,他也全部忍了下来。而在目睹过几次大型刁难现场之后,陈飞看不下去了。
有人在课上恶意推荐黄小小,让他去解变态级难度的问题,眼看黄小小尴尬冷场,陈飞主动站出来替他解围,还笑着表示安慰;连续四五次碰上黄小小啃冰冷的素饭团,陈飞以为他过得拮据,就借口说自己不想喝,把20块一瓶的果味牛奶送给他补充些营养;发现有人恶作剧,往送给黄小小的饮料里兑油漆,陈飞迅速抢过饮料,还把那几个恶作剧的人带出去私聊,义正言辞地警告。陈飞从来没有想过,他以为自己散发出来的善意,却成了黄小小眼里最难以容忍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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