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我与夜舜政见不合,气氛剑拔弩张。
都只是为了丞相改革弊制一事,我保丞相一党无虞,夜舜站于苏老一侧与我大唱反调。
明里暗里说我做事欠考虑,改制一事涉及新朝根基,恐百姓恐慌,适得其反,多此一举,夜舜做事向来如此优柔寡断,我在心里冷笑。
“寐央大人,老夫定当一力保此事顺利进行。”丞相抱拳向我点头,经过夜舜身侧时,鼻间有意无意重重哼出一声,广袖一抛,头也不回走下白玉阶梯。
夜舜静静立于白玉石阶上,迎风独立,脸色一如往常。
“寐央,莱月在家亲手做了两碟小菜,我备了你最爱喝的人间一梦。”
朝中谁人不知,寐央是个酒痴,千杯不醉,夜舜这一说,我心微动,咽了咽口中唾沫道:“寐央嘴可是很刁的。”
“百年一坛,酒仙秘制,齿颊留香。”他对着我笑。
他这一笑,我就心暖,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与夜舜师出一门。
昔时我年纪最小,捣蛋添乱那是家常便饭。
每次一犯错,受戒律处罚面壁思过,次次都是他护着我代我受罚。
我不忍连累他,却没有胆量承认错误,只得对着他哇哇大哭。
反倒是他对着我笑,安慰我,替我遮风挡雨。
物是人非,如今我长大了,再不会哭,天大的事也可以自己扛着。
情分日益浅薄,不似幼年亲密,更何况他身边早有佳人为伴。
明黄病榻上的夏帝神情枯槁,一脸倦容,双目假寐。我跪地深深伏拜,以头叩于冰冷的地面上,竭尽全力思索着药方。
“御史大夫夜舜觐见。”内侍尖利的嗓音细细拉长。
“宣。”夏帝缓缓睁开眼,眉目间不怒自威,帝王气魄展露无疑。
见势我起身悄悄退至一侧。
夜舜走进门时,目光及我之处瞬时收紧,随即不动声色撩袍下跪,退至另外一侧。
“夜卿与寐央同属天山一派,自是情谊深厚,孤愿两位爱卿同心协力早日找出方法,治孤顽疾。”头顶上夏帝的语句盘旋不散。
我沉默,夜舜也沉默,二人绒默不语。君上之心向来不得多加揣测,夏帝少年经同胞兄弟叛离,身边人陷害,猜忌心已根深蒂固,如今年老,更是严重。
我和夜舜两两相望一眼,不约而同横跨两步上前道:“微臣遵旨。”
“苏姑娘你的生辰八字可是辰年辰月辰日辰时?”今日是花灯节,到处张灯结彩,遍地笑语盈盈。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老远我就看到苏莱月挽着夜舜的手煞是小鸟依人地朝我这个方向一步步靠近。
“寐央大人何意?”苏莱月笑得温良。
我输人不输阵,也笑着抬头看看漫天烟火,竭力从脑海中忽视那十指相扣的手。
早朝过后,骠骑将军硬是拉我为他新造的府第卜凶吉,跟在我罗盘后紧张兮兮地问,家宅安宁否?官运顺通否?
“只要不是至阴命格,保你一生无虞。”听得腻烦,我冷冷回抛一句,“何为至阴命格?还请寐央大人指教?”
“至阴命格乃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命中带双龙之人,大吉大凶是也。百年难见其一。”
我心不在焉地解释,却不料听到他一人自言自语嘀咕,“苏家小女仿佛恰似此命格。”
平地一声雷,炸得我脑袋嗡嗡作响。心心念念想找的人近在咫尺,我却只感受到莫大的愚弄。
良宵佳节,二八年华的少女个个春心萌动,苏莱月虽是有了意中人,心思却不安分,注意力全转移到不远处五彩斑斓的花灯上。
许是觉察到身边人的心思,夜舜放开她的手,目光宠溺道:“去买个心仪的花灯。”
苏莱月微微向我屈膝作揖,往京都颇负盛名的锦绣坊走去。待伊人倩影渐行渐远,夜舜开口轻唤道:“寐央?”
我倒也不搭理,自顾自拿起铺列上摆放的鸳鸯玉簪道:“你早就知道,苏莱月有至阴命格,却迟迟不说。”
“师兄,你好糊涂。”衣袖一甩,落一地玉饰,我失望至极径直离开。
三年前,素有清廉之名御史大人夜燊离世,一纸家书,师兄下山从仕,子承父业;三年后,我奉师父之命为夏帝治疗顽疾,辅以玄黄之术。
夏帝早年英勇伐战,开大庆一方国土,只可惜,留满身伤痛。
杀孽太多,日日梦魇缠身,寝夜难安。
久而久之,竟是药石无效,除非寻来至阴命格之人,剜其玲珑心为药引。
下山那日,师父千叮万嘱,夏帝命数未尽,定要全力护他周全。
西疆蛮族虎视眈眈,各路藩王拥兵自重,夏帝一亡,国将不国,届时生灵涂炭,一发不可收拾。
师父一辈子未预言失误过,夏帝病痛缠身之事朝野皆知,夜舜身为一品大员理应尽忠职守。
他不该如此,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烟火升腾,五光十色,绚丽多姿,欢呼声声齐天。
他的眼睛里只有不远处巧笑倩兮,挑选花灯的伊人,目光浓烈多情,步步紧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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