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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在漫长到仿佛盼不到尽头的时光流逝间，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待在河滩旁不曾离去。
“关于自己的记忆，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从某个时期开始，在接送完其他的亡者返回之后，只要看到他还窝在那堆岩石旁，我就会习惯性地上前询问。
“这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抱歉，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那么，关于那位你曾经深爱过的女性呢？”我淡然询问。“你也不记得了吗？”
“咦？”只见他一脸茫然地望著我。“有这么个人吗？我没印象啊……”
我遂将他曾经叙述过的那番话钜细靡遗、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他听。
“……原来我曾经有过那么深厚的情感吗？我居然也曾经动心过？”听完后，他既是不敢置信，又一副憧憬向往的神情。“倘若真有其事，那我还真想再见她一面啊……”
“既然如此，那你要考虑回世间筹措渡船资搭船吗？这样，至少可以怀抱这份期望前往下一世，而且说不定将来你们还有能再见面的机会也不一定啊。”我怂恿道。
他思索片刻后，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无法理解。
“那个……虽然我已经想不起关于自己的事，但……”他面带腼腆地望向我。“不知为何，关于你的事，我却还记得一些……”
“咦？”我有些讶然。
“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如果真要搭船，希望能够搭你的船。”他淡然噙笑。“至少，我还记得这一点。”
对此，我也只能无奈地笑了。
锵啷──
“咦？”
一声突如其来的异响，令他莫名一愣。他好奇地伸手摸了摸有著异物感的口袋，却赫然从原本空空如也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
“这是……”他满脸惊诧地看著那枚凭空出现的金币。
我睇了一眼他手中那枚与其他亡者所持有的截然不同的金币，同样感到震惊。
这是我担任摆渡人以来，第一次亲眼见识到有人以百年记忆换取而来的金币。
“恭喜你，百年的时限已到，你获得了一次搭船的机会。”我打从心底由衷地笑望著他。
“居然已经过了百年了啊……”他默默地盯著那枚金币，却是露出了一脸复杂的表情。
“你要搭船吗？”我问。
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那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的冥河许久，接著将目光缓缓转向我，幽然一笑。
“……嗯，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徐然朝他伸出手。
“渡船资，金币一枚。”
他将该枚金币交付至我手中，在我的指引下上了船，终于离开那片他待了百年的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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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看不见啊……”他张望了下笼罩著灰濛扰雾的四周，好奇地伸手在船边挥动。“完全分不清方向呢，真的不会迷航吗？”
“不必担心，河水的流向是确定的。”我撑著船，毫不犹豫道。
“话说回来，为何我那些遗忘的记忆，在拿到金币的那一刻后又全部回想起来了呢？”他疑惑地发问。
“这……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干笑了声。“也许，这是所谓的试炼吧？在遗忘了所有之后再一口气全数恢复，让你在毫无准备下面对真正的自己，借此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之类的？”
“这样啊……”蓦然，他苦涩一笑。“老实说，其实最初的我并没有搭船的打算，就只想一直待在那个河滩上，哪里都不想去，直到灵魂消失为止。”
“咦？”我不由得一愣。
“对于这个世界，我一直深切地感到格格不入，没有人愿意接纳我，也没有任何地方是我的归属，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既然这个世界拒绝我的存在，那我冀求能够离开，想要彻底脱离这个世界的束缚。然而，所谓的死亡就只是进入轮回，一再重复著无谓的错误，什么也无法摆脱……”他低声喟叹。“所以，我决定不搭船，想让那无止尽的命运轮回在此终止……”
我默默地听著，不表示意见。
“但，我却承诺了你，要搭你的船……不知为何，关于这个约定，一直搁在我的心底不曾忘记……”他忽地看向我，扬起笑容。“倘若在这百年期间，我如我所愿般的消失魂散，那也就算了，可既然我已顺利拿到了渡船资，要是再让你失去这笔赎罪金，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那么在意我的……”我讷讷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莫名感到有些沉重。
“不知对岸会是怎样的景色？”他闲聊般随口问道：“你曾经见识过哪些印象深刻的景象吗？”
“这……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忍不住苦笑。“毕竟对岸的记忆不属于我，只要一回返，就会全部遗忘了。”
“这样啊……感觉有些可惜呢。”他甚感遗憾道。
“虽然没印象，但我还是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许多奇妙的景象，我认为这样就够了。”我淡然笑道。
“嗯。”
不久后，前方浓雾微散，已隐约能看得见对岸。
“……咦？”他有些诧异地望著前方的景象。
那里，除了砾石遍地、以及一片朦胧氤氲的灰濛扰雾之外，什么也没有，十分荒凉。
简直就和刚才出发离开的那个河滩几乎没什么两样。
“……我们返航了吗？”他不由得感到困惑。
“不，这里是对岸喔。”不知为何，其实我也觉得有些意外。
但，冥河的流向是不可能出错的。所以，这里的确是对岸无误。
“这样啊……”怔愣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莞尔。“嗯，也好。”
待船停靠完毕，他缓缓站起身。
“那么，该道别了。”
“等等。”我取出那枚金币，递还给他。“船资已收，这些是你的了。”
到达对岸后，摆渡人必须将金币交还给亡者，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然而，他看了一眼那枚金币，仅是笑了笑，并不接过。
“给你吧，留作纪念。”
“呃？”闻言，我著实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但是……”
“我曾说过，我想彻底断绝一切重新来过。那枚金币，是由过去的我所铸成的，所以，我不需要。”他徐然笑叹。“虽然我不知道再次进入轮回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至少彻底抛开过去这一点是我能够选择的。”
我握著金币的手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一脸茫然地看著他从容下船。
他回头，笑著朝我挥了挥手。
“再见，很高兴能认识你，朋友。”
我紧握住手中的金币，深吸口气，略感无奈地回以一笑。
“嗯，再见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踏著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的离去。
直到那抹背影逐渐隐没在雾气之中，我沉重地叹息，将船调转回头，准备回去那片无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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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前，我返回，从此双方再无交集。
而我的口袋中，则是意外的多了一枚不属于我的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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