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那团尚未散去的魔能在大厅中央悄然旋转,像是一颗无声的星辰,缓慢而极冷地撕扯着众人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魔力躁动,仿佛连灯火的颤抖都在应和着某种即将爆发的预兆。
她咬着自己细嫩的小手指,眼神不再天真,骨子里的那一抹“大魔导师”的神魂光辉悄无声息地透了出来。
“他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露娜终于开口,声音仍是因年幼而软糯,却莫名有一股震慑众心的坚定,“他身上,有祖魔血脉。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这一句话,如雷贯耳。
艾丽娅手臂一震,几乎险些失手将怀中孩子滑落,脸色白得像是被寒风刮去所有血色。
“你……你说什么?”她嗓音嘶哑,带着一点仓皇,“你是说莱昂纳德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还带着祖魔血?!”
她根本无法否认此种可能。
因为她想起了那孩子的眼,之前不经意间见过一次,是在庄园的南园,一张模糊的面孔,一双银紫色交织的瞳孔。
那不是凡血,那是只有传承上古魔纹的血脉后代才可能拥有的异瞳。
露娜看向她,眼中有一种年纪不符的沉稳,“我早就知晓,只是……那时你不会信,也无法承受。”
艾丽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喝,“你早就知道?”
“我还只是个婴儿。”露娜看着她,语气淡然,“我能说什么?就算我说了,你会信我吗?或者说,你宁愿自己亲手揭开这个裂痕,才更能接受?”
空气仿佛凝结。
艾丽娅想说话,却只觉得喉咙干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下一瞬,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你是对的,这种事,的确需要等我准备好。”
几息之后,她睁开眼,眼底不再是仓皇。
那是一种决绝、又包裹着悲伤的冷静。
她抱着露娜转身,吩咐道:“茜丝,随我去一趟他的书房。”
荣耀魔堡的西翼书房,比堡主的殿堂还要冷清。
厚重黑木的门在艾丽娅一脚踹开时,发出颇不合身份的闷响。
莱昂纳德伏案而坐,手中正展阅一枚昏黄古符,眉心微蹙。
他听到声响,头也未抬,冷漠道:
“谁许你们擅闯——”
话音未落,他抬头,看见了艾丽娅的脸,还有她身后的茜丝与那被魔纹遮掩面容的婴孩,神色顿变。
“艾丽娅?你这是做什么?”
艾丽娅步履没有停,直挺挺走到书桌前,将一只银纹玉简放到黑木案上,冰冷开口:“我来和你和离。”
“什么?”
莱昂纳德猛地站起,一掌拍在桌案上,那方厚重的书简直接翻飞而起。
“你是被谁,挑拨了心智?还是你又发什么疯?!”
“疯?”艾丽娅抬头看着他,唇角微笑,却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平静,“从你与外室育有子嗣开始,我疯与不疯,已经没任何区别了。”
“你……是露娜告诉你的?”他的目光倏忽间移向那婴孩,眸底蹿出不加掩饰的愤怒。
“不是。”艾丽娅将手从怀中孩子腰间缓缓抽出,一寸一寸,“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也必须是我看出来的。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那双眼睛,是如何从最初的温柔,变得冷硬如石。”
屋内空气骤冷。
茜丝悄然上前一步,却被艾丽娅抬手拦下。
她今日来,不为情,不为怨,只为断。
“我们之间,走到现在,本也不算亏欠。”艾丽娅深吸口气,目光逼视莱昂纳德,字句凛冽,“但孩子不同。我愿和你和离,是为了让你那外室之子,能以正妻嫡子的身份,在魔堡抬头做人。”
“你疯了?!他不是你的孩子!”莱昂纳德怒不可遏,“你居然为了一个别人的孩子——”
“不是‘别人’。”艾丽娅冷冷打断,“他有祖魔的血。荣耀魔堡不能失去这样一个继承人,而若我还在,你便无法将他扶为嫡子。”
莱昂纳德怔了怔。
他想不到艾丽娅居然已经看透了这一层……
他的脑中猛然闪出许多画面——年轻时躲雨的亭下,她递来的温茶;初入魔堡,她强压贵族身段陪他打理每一间沉封塔楼;三子出生那夜,她衣衫尽湿蹲坐在塔下,为他守着雷暴中未归的他。
那是一段他们都以为会持续一生的时光。
可如今,她提着和离书简站在自己眼前,毫不动摇。
他心口泛出一阵沉闷的痛,尴尬中有羞愧。
他知道自己错得太早太深。
“好。”他低声道,像是咬下厚石,“我答应。”
“我要你当众宣布,给我和三个孩子一个交代。”艾丽娅不住步,她不容这场事情留下任何缝隙,“我虽然和你断了情,但该得的地位与补偿,我和他们一个也不会少拿。”
莱昂纳德垂下眼帘,指节无意识地握紧拳。
“你真是……比当年更狠了。”他声音沙哑,说出这话时却没了当初的气势,只剩无奈。
她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并无快意,好似连怒火都已燃尽。
“狠?”她摇头,“这是你教的。你若不肯,我就把你外头那孩子的事,在贵族议会上当场捅出来。”
一边的茜丝倒吸一口凉气。
莱昂纳德神色瞬间扭曲,像被狠狠踩了一脚的尊严正在展开挣扎。
终于,他不再反驳,只是揪紧了袍袖,转过身,一声长叹:
“七日后,召长老议。你们……都回去准备吧。”
大殿里安静如水,无人说话,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吹过一座正在崩塌的堡楼。
艾丽娅没有再留一句,她转过身,一步步出了书房,茜丝默默跟在她身后,脚步微慢,似有不安想要开口,却终究只紧紧闭住了嘴唇。
寂静的夜色洒落在窗棂上,半帘月影斜斜地垂落在地毯上。
艾丽娅静静地坐回自己的厅室,手边的茶盏早已凉透,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茜丝跟在后面,门一关上,整座屋子仿佛陷入了某种柔和却又沉闷的结界之中。
不远处的烛光跳动着,映出艾丽娅双肩间透出的疲惫——那是一种断裂后才有的清醒,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空虚。
“夫人……”茜丝捧着为她换好的衣袍,却在递上的一瞬间迟疑了,“今后……要是少了堡主那边的支持,这魔堡日后的局势,恐怕不会安稳。”
艾丽娅没有接过衣袍,只是缓缓抬起眼睛,眼尾的睫毛像是被夜风轻轻拂过,轻柔而朦胧。
“安稳?”她喃喃自语,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半分快意,“茜丝,我这些年是怎么安稳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白衣如雪,宽大的衣袖扫过椅旁,带出一片淡金色的绣丝。
她一步步走向窗前,目光透过半开的帘隙,望着外面被黑夜笼罩的魔堡。
“这座城堡,不是因为莱昂纳德才安稳的。而是因为我,艾丽娅。”
茜丝的眼圈突然红了。
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一句话,却像是打进了人的心里,打进了她这些年跟着夫人日夜操劳的委屈与疲惫。
“夫人,您是对的。”她轻声说道,“将来,咱们一家人,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艾丽娅转过身来,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她把那叠未撕的旧信塞进火炉,火光突然升腾起来,照亮了她瘦削的侧脸。
“我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尊严。”她语气低沉,“我是为了他们——我的三个孩子,再加上露娜。我要他们都活得堂堂正正,哪怕是在这充满权谋的地方,也必须得抬头做人。”
次日清晨,塔楼回廊间人声嘈杂,几个下人低声议论着,气氛压抑得如同阴霾尚未散去。
大哥推着轮椅走进内厅,看到茜丝刚从内室出来,她的眼圈还微微泛红。
他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她……还好吗?”
“好得很。”茜丝勉强笑了笑,又偷偷抹了抹眼睛,“她决定斩断那段情丝。”
三兄弟在院中再次相聚。
二哥靠在门柱上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终于舍得放下了。”
“不是舍得,而是必须。”三哥用指节敲着石栏,语气有些沉闷,“我们要站在她那一边。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可不是为了被一个莱昂纳德随意摆弄的。”
大哥垂下眼睛,冷静地说道:“等城堡召开议会,我会站出来。我仍握有约束长老团的遗令碎章,他想让外室之子继位,也得经过我们这一关。”
二哥神色一震,三哥则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张狂但没有杀意,“好,从今往后,就让荣耀魔堡看看,有艾丽娅主事的家,可比那莱昂纳德强太多了!”
他们三人之间从未如此团结,就像一股被压抑了多年但逐渐成型的脊梁,正在隐隐散发着力量。
院中的秋风拂过,卷起干枯的树叶旋转成一个未完成的轮回,仿佛映照着风雨之后的新开始。
与此同时,在西翼书房。
莱昂纳德一行字一行字地读完那份和离书,每一个墨痕都像是刻在了他的心脏深处。
最后一个字读完,他手中的笔微微颤抖,最终狠狠一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通知管家。”他声音嘶哑,“三日内,整理所有公告材料……我会在长老议会上公开宣读……就说这是我的决定。”
管家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心紧皱、唇色苍白,只能默默退下。
书案前只剩下他独自坐着,窗外的天光刚刚亮起来,乌鸦飞过,投下斜斜的影子。
他伸出手覆在那份和离书上,仿佛这样就能延缓些什么。
但纸张是凉的,落款清清楚楚地写着:艾丽娅。
指节微微一动,他苦笑着说:“这也许是……对你最好的安排。”
语气中没有愤怒,连最后一丝强撑的自尊也融入了晨光之中。
他试图说服自己,那是一场不一定会走向破灭的放手——或许未来,他们还能在某个角落,以另一种方式看彼此一眼。
只是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看着这个名字时,心中那道最深的魔纹,好像也开始轻轻裂开了。
最终他没有说话,只是悄然合上和离书本,把它放进书柜最上面一层,连他自己也从未动过的角落。
就在门被推开的下一秒,带着奶声奶气却又透着冷意的话语划破了空气,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冲进了屋里。
“你果然……一直都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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