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乐乐站在摄影棚的中心,脚边还残留著上位参赛者被拖走时留在地上的一道暗红色拖痕。
她穿著指定的角色服──粉色制服、小白鞋、齐刘海。衣服号称设计参考了她的网路数据:“根据您的观看者偏好与心理演算法,我们为您打造了最适合的少女受难造型。”
这是《终极真实秀》的第七季,副标题是:“谁才值得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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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棚子是圆形的,围绕中央区域架设了36台摄影机。墙壁上是一面面反光玻璃,每一块后面都藏著一个直播镜头与一位操作员。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镜头正在对你进行特写,因为他们永远没有关机。
棚内冷气恒温,灯光从未熄灭,就连模拟夜晚的时候也只是在顶部罩上一层变色玻璃,营造出“天色已晚”的感觉。
这里没有真正的夜晚。
她旁边是一个刚被选上的新参赛者,男生,叫做罗致尧。他显然还没习惯这里的规则,一直盯著摄影机方向不说话。
“你不要盯著他们看,”乐乐小声说,“他们会觉得你在挑衅。”
“谁?”
“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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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规则很简单:在二十一天内,每位参赛者需要完成十次‘高压挑战’。谁的观看指数高,就能获得活下来的资格;谁的指数低,就会被‘移除’。
所谓“移除”,不是淘汰,不是遣返,不是退休——而是在直播中被处决,处决方式随机,由观众投票决定。一次可选三种以下方式混合使用,例如:
锁喉 + 抽水泥 + 继电击
剥指甲 + 无限回圈尖笑音档播放 + 口部缝合
“景观美学处理”:头颅被切片成五层,涂上糖霜,作为特别节目蛋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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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是老参赛者了,观众喜欢她的反应,她知道怎么哭、什么时候求饶、在挨打时身体要抽得刚刚好、怎么让自己在极端痛苦中看起来仍像“一个可以被幻想的角色”。
她曾说过一句台词:“我不是演技好,是我真的怕死。你们喜欢看真的,对吧?”
那一集收视率破纪录,她被重新包装,甚至有了周边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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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致尧的第一次挑战是“家庭审判模拟”。他被要求穿上他父亲的旧西装,在空荡荡的布景中面对三张椅子。椅子上坐著三个穿著他母亲制服的假人,播放著他家里过往的争吵录音。
然后,一名工作人员走进来,递给他一把槌子。指令只有一句:
“观众想看你‘处理家庭问题’。”
直播聊天室疯狂打字:
【快砸!砸中间那个!】
【我操这剪辑师太会了!!】
【这是真实的,不是演的吧?】
【这个节目哪里能报名?我也想看自己妈妈死一百次】
罗致尧一开始拒绝,最后哭著砸下去。血包爆开,观众欢呼。
第二天,他成了热搜第一,收视率飙升,赞助商寄来新的造型:“痛苦中的父亲形象”,一款破碎眼镜与泪痕彩妆的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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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在他的门口等他。摄影机对准两人,她依旧用甜腻的声音说:“你好棒喔,第一次就这么厉害。”
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
那晚,他失眠。凌晨四点,他终于发现:天花板也有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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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有人被“移除”。
是第九号参赛者,一名说话声音太轻的女孩。观看指数太低。处决方式由票选产生:
“化妆为芭比风格→剃光头→吊挂四肢→眼球摄影转播→送进人形火化机”
执行过程全程直播。当眼球炸裂时,聊天室跳出:
【这集好嗨】【这才是真实】【建议再放慢0.5倍速】【她叫什么名字?好想再看她死一次】
—
罗致尧终于问乐乐:“你什么时候打算逃?”
乐乐笑了。“逃?你不是还不明白吗?”
“这里根本没有外面。”
她抬起手指,轻轻指向摄影棚顶端。那里,有一扇巨大的玻璃墙,在你注意不到的地方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排排观众,他们穿著日常的衣服,正啃著爆米花、喝著可乐,抬头看著下方的直播,像在看动物园。
她说:
“我们不是被关在摄影棚里。我们是这座城市唯一有镜头的地方。”
“其他人,都在萤幕后面。”
罗致尧看著自己手中还没干透的血迹。
他忽然明白,那不是假的。
不是拍戏。不是节目。不是作品。不是虚构。
那是他,第一次被看见的样子。
那是他,真实的样子。
直播还没结束。
从未结束。
当天晚上,灯光改为冷蓝色,象征“特殊调度日”开始。这种日子不对外公告,只由内部人员安排内容。参赛者永远不知道今晚是考验、彩排、还是处刑。
棚内空气开始加湿,天花板喷出肉眼难辨的细雾,混合了微量肾上腺素与幻觉诱导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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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致尧被叫醒时,是被一张手掌打脸。
“起床啰。”乐乐说,声音如机械娃娃,无情绪。
“我们今晚要演一场‘二人剧’,主题是——离家少女与拐骗男。”
他还来不及问什么,已被换上破烂西装,嘴角抹上烟熏粉,鼻下贴了伪胡。他被推进一座全新布景──模拟老旧旅社的一楼接待处。
场景逼真得可怕。地板踩起来是湿的,有脏衣味;柜台后摆著失焦的监视器画面,电视拨放著不存在的新闻。
摄影机已定位,观众席满座,聊天室已疯狂预热:
【今晚超期待】【她会不会反杀?】【新来的会不会真的上她?】
【这集可能是经典,快拉亲友来看】【+1想看掐脖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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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亮起。乐乐站在楼梯间,抱著一只破损的泰迪熊,双眼泛红。
她走下楼,对罗致尧说:
“叔叔,我没有地方去了……你可以收留我吗?”
他怔住,想抗议,但他的耳后耳机响起一声电击前的“哔”声。他明白──他若不接戏,会被直接处罚,或更糟。
他硬挤出一句:“当然可以,小妹妹……这里安全。”
乐乐点头,一边走向他,一边轻声说出不在剧本内的句子:
“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说出这句台词。”
“那一次,演我爸爸的人被火烧死了,直播间破两千万人次。”
罗致尧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见乐乐坐到他大腿上,镜头立刻对焦,弹幕狂刷:
【这个姿势太懂了】【她真的太会演】【哭出来了】【受不了了,录下来看十遍】
她又轻声补上一句:
“我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他会叫,我只是按照导演说的动作,摸了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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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出戏进行得流畅,痛苦、暧昧、混乱的界线被模糊得恰到好处。乐乐总能抓住观众呼吸的节奏,像掐著整个城市的喉咙。
结束后,观众投票:“今晚谁的表演更出色?”
结果一面倒地压在乐乐身上。
系统显示:“新参赛者,警告一:情绪波动过低。若无提升,将启动处理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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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乐乐在梳妆间卸妆时,罗致尧走进来,看著她的脸。她素颜毫无特色,像任何一个你曾在医院病房、家庭寄养系统、或是收容所文件中见过的女孩。
她望著镜子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演得好吗?”
他沉默。
她轻声说:“因为这些我都演过一遍了。在我成为参赛者之前。”
他瞪大眼。
乐乐转过身来,语气如平铺直叙的说明书:
“我就是第一季活下来的女孩。”
“那时候摄影棚还没有分区,也没有美术指导。我是唯一的未成年参赛者。他们说,我哭得够好,就让我留下来。结果我赢了。我被重新塑造。粉丝帮我改名字,帮我选衣服,帮我设人设。”
“从那之后,每一季都有我。我不再是参赛者。我是指标,是准绳,是品质保证。”
“我是这场杀戮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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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二点,乐乐的帐号更新:
【C区指标角色:“乐乐”】
【全平台观看总时数突破四亿】
【即将推出剧场版:〈乐乐外传·她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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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片镁光灯底下,一位新制作人坐在监控室,看著罗致尧的资料。他轻声说:
“这位新进的还不错,脸够真诚。安排他下一次‘信任崩溃模拟’吧,搭配乐乐……观众最爱看她毁掉一个人。”
而你,作为观众,也还没转台。
你甚至还按下了“追踪”。
你想知道乐乐怎么变成这样,你想知道她会不会疯掉,你想知道他们会不会死。
这一切,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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