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行者掂着那紫金葫芦,葫芦轻飘飘的,却似有千钧之力。这葫芦里,装着天大的委屈,装着滔天的恨意,也装着,他孙悟空对这天庭,对这世道,无处发泄的怒火。他斜眼看了看那判官,这阴司地府的官,个个面色惨白,毫无生气,想来也是些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货色。便将那葫芦往判官手里一塞,“去,把那秦桧的魂给我勾来!”
判官哆哆嗦嗦地接过葫芦,这葫芦烫手,像是握着一团鬼火。他深吸一口气,飘然来到阶下,换了副面孔,声色俱厉地高呼道:“秦桧!秦桧!还不速速现身!”
却说那秦桧,生前作恶多端,害死了精忠报国的岳元帅,死后自是难逃地狱的折磨。此时已是魂归地府,被丢进了油锅里炸得皮开肉绽,偏偏还死不了,只能日日夜夜承受那烈火焚身的痛苦。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酷刑还没完,竟有人在地府里叫魂,还指名道姓地要他秦桧。
秦桧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强忍着剧痛,颤颤巍巍地应了一声,便见眼前金光一闪,自己已身处一片混沌之中,那灼烧的痛楚倒是消失了,可这无尽的黑暗和恐惧,更让他心惊胆战。
“快拿来,快拿来!”行者不耐烦地催促道,那语气,仿佛在催促一道菜,而不是一条性命。判官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将葫芦呈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行者接过葫芦,也不多言,随手抓起一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封皮,这封皮本是用来封存仙丹的,如今却用来封存一个恶鬼,倒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他将葫芦口封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不留。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葫芦中便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挣扎,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慢慢消化、吞噬。再看时,那葫芦已经不再晃动,里面的秦桧,早已化作一摊脓水,与他的罪恶一起,被彻底消解。
行者命判官取来金爪杯,这是地府中用来盛放孟婆汤的杯子,如今却用来盛放这恶人的血水。葫芦倒扣,一股腥臭的血水便倾倒而出,这血水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仿佛是秦桧生前所有罪恶的凝结。
行者双手端起盛满血浆的酒杯,这杯子沉甸甸的,像是盛放着千斤重担,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岳飞面前,跪倒在地,高声道:“师父,请饮了这秦桧的血酒,为你,也为天下苍生,出一口恶气!”
岳飞低头看着那杯血酒,眉头紧锁,眼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深深的悲哀。他将头偏过一旁,断然拒绝道:“我不饮!”
“师父切莫心软!这等奸贼,人人得而诛之,唯有饮其血,啖其肉,方解心头之恨!”行者急切地说道,他不懂,为何岳飞不肯接受这迟来的正义?
岳飞长叹一声,道:“我并非怜悯于他。”
“既不怜悯,为何不饮此酒?”行者更加不解了。
岳飞正色道:“悟空有所不知,这等乱臣贼子的血肉,莫说是饮用,便是沾染上一星半点,也要遗臭万年!我岳飞顶天立地,行得端坐得正,岂能与这等小人同流合污?”
行者见岳飞心意已决,只得唤来一个赤心鬼,将那杯血酒赏给了他。
那赤心鬼接过盛着秦桧血的酒杯,浓稠的血浆在杯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想也不想便仰头灌了下去。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像是在咀嚼一块腐烂的肉,他却毫不在意,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意犹未尽。
起初,他并无异样,依旧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像一条等待主人赏赐的恶犬。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忽然开始颤抖,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痛苦地捂住脑袋,仿佛有无数尖刺扎入他的脑海,将他折磨得快要疯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殿上的鬼差判官们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那秦桧的血有古怪?”
“这赤心鬼怕是要遭殃了……”
赤心鬼痛苦地挣扎着,他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却无法束缚他分毫。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着离他最近的判官砍去。
“啊——”
一声惨叫,那判官躲闪不及,被一刀劈成两半,魂飞魄散。
殿上顿时乱作一团,鬼哭狼嚎,鬼差判官们四散奔逃。赤心鬼却像发了疯一般,见人就砍,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都给我住手!”行者见状,怒吼一声,声震九霄。
他这一声怒吼,犹如平地惊雷,震得整个森罗殿都嗡嗡作响。那些乱作一团的鬼差判官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赤心鬼却充耳不闻,依旧挥舞着滴血的佩刀,朝着行者冲了过来。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卑躬屈膝,分明就是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
行者见状,冷哼一声,身形一闪,便挡在了赤心鬼面前。他一把抓住赤心鬼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他手中的佩刀夺了过来。
“你已经疯了!还不速速醒来!”行者怒喝道,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赤心鬼头脑嗡嗡作响。
赤心鬼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便被疯狂和暴戾所取代。他张开嘴,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行者,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仇恨。最终,他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生息。
“这……”
目睹这一切的鬼差判官们,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也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行者。
行者看着倒在地上的赤心鬼,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秦桧的罪孽造成的,是那股凝聚了无数怨恨和恶毒的血,将赤心鬼变成了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唉……”
行者长叹一声,将赤心鬼的尸体交给一旁的鬼差,吩咐道:“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是,大人。”鬼差们战战兢兢地答应一声,抬着赤心鬼的尸体,匆匆离去。
岳元帅长身而起,抱拳欲辞。行者见状,知他归心似箭,便也不再多留。却听得殿外鼓乐喧天,震耳欲聋,原是那十殿阎罗率领着五万名总判官,乌压压跪了一地,皆是来送别岳元帅的。行者见状,心中暗道:“这岳师父果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便连这些个阎罗鬼判也敬他三分!”
行者上前一步,扯开嗓门,高声喝道:“都起来,都起来!俺老孙最烦这些个繁文缛节!你家岳元帅光明磊落,最恨拖泥带水,大家散去吧!”
众鬼差判官们得了行者的话,如蒙大赦,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目送着岳飞离去。
送走了鬼差判官,却见那森罗殿外又飘来黑压压的一片,待近了些,才瞧清楚,竟是数不清的恶鬼,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也不知怎的,今日竟都收敛了凶戾之气,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跪在殿前,朝着岳飞叩首拜别。
行者挠了挠头,心中纳闷:“这岳师父平日里嫉恶如仇,这些个恶鬼见了,不躲得远远的,怎的今日也来凑热闹?”
行者哪里知道,岳飞忠义之名,响彻三界,便是这些作恶多端的恶鬼,心中也存着一丝敬畏。今日得见岳飞重获自由,心中感佩,便都来送上一程。
行者见这些恶鬼挡住了去路,便大手一挥,扯着嗓门喊道:“都散了,散了!一个个的,不去投胎转世,都聚在这里做甚?还不快快散去!”
得了行者赦令,这些恶鬼顿时化作一阵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又有三百名黄牙鬼,抬着一顶八抬大轿,金碧辉煌,气派非凡,缓缓而来。那轿子落地,黄牙鬼们齐刷刷跪地,恭请岳飞上轿。
行者一路将岳飞送至鬼门关前,眼见着那森严的鬼门关上空,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师父,今日之事,多有叨扰,他日若有闲暇,还请师父到花果山一叙!” 行者朝着岳飞拱手道,言语间满是不舍。
“大圣保重,他日有缘,必当前往拜访!” 岳飞说着,便登上金轿。
行者目送着岳飞远去,直到那金轿消失在茫茫的阴风之中,这才转身离去。
行者辞别了岳师父,纵身跃至空中,脱下平天冠、绕蛟袍、铁不容情履,连同阎罗天子玉印一并抛在鬼门关上,径自去了。
评论 0 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