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布莱克猛然从梦魇中挣脱,像是从深海中被强行拖拽至水面,剧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肺部痉挛般地急促起伏。他的眼睛睁得死紧,黑暗中房间的轮廓晃动不定,像是一张正在吞噬他的巨大嘴巴。他躺在床上,僵直不动,心脏狂乱地跳动,声音震得他的耳膜发疼,每一下都像是在催促他起身、逃离,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他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阴冷的空气里。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湿透的床单紧贴著肌肤,既冰冷又黏腻,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缠住。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咙里有股酸涩的火烧感,像是胃液倒流,还带著昨夜酒精残留的苦味。他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声,翻过身,伸手摸向床边的小茶几。
手指碰到杂乱的物品——烟盒、打火机、一把没来得及收起的手枪,还有一瓶空掉的威士忌。他翻开烟盒,里头还剩两根皱巴巴的烟。他抽出一根,熟练地夹在唇间,打火机的金属盖在指尖弹开,火焰跃起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火光映照下微微颤抖了一下。
啪。火焰熄灭,烟头烧起,焦味与尼古丁的气息扑鼻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涌入肺部,温热的刺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缓缓吐出烟雾,望著它在空气中盘旋、扭曲,最终消散无形。
但脑海里的噪音没有散去。那些破碎的记忆、那些躲藏在阴影中的幽灵,仍然紧紧缠绕著他,像是一条见不得光的藤蔓,一点一点地勒紧他的脖子,让他无法真正喘过气来。
他烦躁地将烟灰弹进茶几上的空玻璃杯里,床单皱得一团糟,他索性直接甩开,赤脚踩上地板,走向阳台。
他推开玻璃门,冷风立刻窜入,带著夜晚独有的寒意,轻轻拍打著他裸露的皮肤。这寒冷让他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扶著阳台的栏杆,低头俯瞰著这座不眠的城市。
灯火交错,街道上的红白车流像是血管里流动的光,川流不息地穿梭在柏油铺成的都市动脉之中。霓虹灯闪烁不定,将湿润的街道映得五光十色,仿佛这座城市披著一层浮华的假面,掩盖其下无数肮脏的伤口。
远处的高楼林立,像是一群冷漠的巨人,俯视著这座永远不会入睡的钢铁丛林。风在狭缝间低语,夹杂著柏油的气味、垃圾焚烧的焦味,还有酒精与失落交织的苦涩。
但在这所有熟悉的城市气息之上,还有一股异样的味道。
卡特皱起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分辨那股陌生的气息——它不像烟、不像酒,也不像城市中常见的污秽气味。它更接近……某种原始的气息,一种来自野外、来自森林的生物气味,带著野兽般的腥甜与湿润,仿佛某种捕食者正潜伏在城市的边界,静静地注视著这片人造的丛林。
他盯著黑暗的远方,指间的烟缓缓燃烧,馀烬在夜风中闪烁不定,最后化作灰烬,无声无息地飘落。
他不知道自己该逃往何处,或者说,他根本无处可逃。
卡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强忍著倦意,打了个哈欠,步伐懒散地走在晨光下的街道上。昨晚的疲惫像是一层厚重的泥浆,黏在他的四肢,让每一步都显得沉重。阳光明晃晃的,仿佛专门和他作对,刺得他不耐烦地微微眯起眼,像只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夜行生物,对这世界的明亮充满抗拒。
街道上,人们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行人脚步轻快,彼此交谈时发出愉快的笑声,那些欢声笑语在卡特耳里听起来却像是一种刺耳的嘲弄,仿佛这座城市的节奏与他毫无关联,他只是个被抛在时间洪流之外的异类。
但他懒得理会。
他调整了一下挂在肩上的包,继续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前进——联讯商业大楼。
这栋建筑在晨曦下闪耀著玻璃与钢铁的光泽,高耸入云,俯视著街上的行人,就像一座象牙塔,供里面的人俯瞰、计算、操控世界的金流与权力。卡特站在大楼入口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早,卡特。”
门口的保安同事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卡特微微点了点头,回应得冷淡而敷衍,然后径直走进大厅。
大厅里,人来人往,西装笔挺的男人与精致利落的女人脚步匆匆,手机像是与耳朵生了根,接连不断地在谈论著什么。“资产并购”、“市场预测”、“量化分析”……各种艰深的词汇在空气中交错,像是一场他无意参与的仪式,而他只是个被允许站在边缘的局外人。
他绕过这些人,像避开一群不属于他的物种,绕过那些谈论著数字与决策的精英,绕过那群谈笑风生的交易员,绕过那些昂贵的香水气息与亮得过头的皮鞋,朝著大楼后方的安保室走去。
一进门,他立刻松了口气,仿佛从陌生的领地撤回自己熟悉的领域。他把包丢在长椅上,打开柜子,快速换上那套日复一日的保全制服。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肤,但比起刚才大厅里那些让人窒息的对话,这身衣服反而让他感到安心。
他拉上拉链,戴上工牌,最后照了照墙上的镜子。
镜中的男人看起来一如往常——疲惫、冷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撇了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又是一天狗屎般的日子。”
然后,他转身走向巡逻区,准备迎接这座大楼里与他毫无关联的、纸醉金迷的世界。
卡特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柜台,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著巡逻用的警棍,指尖转动著棍身,让它在手掌间来回滑动,像是在玩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具。这动作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意识的习惯,让他在百无聊赖的日常里找到一点可以依靠的节奏。
他得调到大夜班。
这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已经受够了早上上班的痛苦,受够了刺眼的阳光,受够了街上那些过度精力充沛的行人,受够了这座城市假装一切都很正常的模样。最让他烦躁的是,他的夜晚已经糟透了,浅眠、多梦、半夜惊醒,每一次闭上眼睛,都像是在跟某种无形的噩梦拔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白天折磨自己?
大夜班才是最适合他的时段——黑暗、寂静、与世隔绝。
他一边想著,一边走到安保柜台,顺势把棍子往桌上一搁,发出“啪”的一声。他拉开椅子,懒散地坐了下去,靠在椅背上,随手拿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连接上他每天都会收听的电台——FM66.6。
耳机里传来主持人强尼低沉、带著恶意的嗓音:“……这个国家正在被蠢货与政客共同葬送,想知道谁抢走了你的薪水吗?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生活变得这么困难吗?”
现场的来宾哈哈大笑了一声,然后接话:“还能是谁?那些黄皮肤、棕皮肤、黑皮肤的混蛋!他们来到这里,拿走我们的工作、我们的资源,还他妈的要求我们尊重他们的文化!”
强尼冷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尊重?他们有尊重过我们吗?这帮杂种除了占便宜、犯罪,还做过什么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我们的政府却还在讨好这些外来的垃圾,让我们的城市变成一座没有边界的垃圾场!”
卡特没出声,只是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著,指尖无意识地敲著桌面,随著强尼的声音轻轻地敲打节奏。他每天都听这个电台,听强尼痛批社会、痛骂移民政策,听那些来宾用带著怒气和不满的语气抱怨著这个国家的颓败,听著他们把一切问题归咎到那些“外来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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