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返,只见那名亡者一脸阴郁落寞地靠坐在那岩石堆旁,若有所思地眺望著冥河。
无声的静谧,再度凝滞于我们之间。
“……刚才那家伙,是我的朋友。”忽然间,他意外地率先打破了这场沉寂。
“喔?”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理解他为何要提起这事。
“我们从小就认识,彼此住在附近。”他淡声叙述。“小隆是个热心的人,时常关切每一个他所认识的人。”
“嗯。”我应声,表示有在聆听。
“就算是我这种人,他也都一直很积极地保持著联系。”他轻声喟叹。“但他的关心,只会让我感到烦躁不堪而已。”
“……为何?”
“不知道。”他眉间紧蹙,语气生厌。“打从我有印象起就是这样。那些来自他人的好意,在我眼里看来,全都夹藏著满满的恶意与算计……”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一迳地静默不语。
“他的热切关心在我看来,纯粹只是出自于他的个性与习惯使然,没有任何意义。”他嗤笑了声。“而我,并不擅长与人应对,尤其是像他那种自来熟式的寒暄,总是会让我莫名陷入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窘境。不论是实话实说或虚与委蛇,都会让我感到极度别扭与不自在。”
这就是所谓不擅长与人相处的类型吧?我在心中暗忖。
“每当遇上别人没由来地释出善意或是关怀,都会让我忍不住怀疑起对方的目的,认为他们其实是想在暗中刺探什么、在背地里算计著什么……”他神情复杂地抬脸看著我。“也许你会说:‘不要随便把别人的好意想得这么不堪’或是‘不要想太多’,但我没办法,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不,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无法干涉。
“大概是因为如此,所以不论我如何予以回应,都只会显得尴尬和怪异,甚至没由来的惹怒他人……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全世界厌弃的感觉,让我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原地,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再面对任何人。”
我默然无语地看著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他。
“……我以为,你只是太过在意他人的目光,担心把事情搞砸、害怕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才会习惯笑脸迎人,掩饰真正的自己。”
老实说,他那强迫症似的谨言慎行,看得连我都替他觉得累了。
“因为那是我唯一学会、能够让人接受的应对方式。”他苦涩一笑。“除此之外,不论我如何回应,就算我当下完全没有给予任何反应,也只会无故招来莫名的责骂和不屑,不论是亲友或熟识、甚至连毫不相干的路人都一样。”
他沉叹了声。“我累了,我已经不想再理会了。所以,我舍弃了一切,不管接近我的是好意还是恶意,全都被我舍弃了……”
“这样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淡然地虚应。
突然间,他噗哧一笑。
“不过,你听见了吗?小隆那家伙,刚才竟然说很高兴能和我见到最后一面?”他低声咯咯笑著,越笑越夸张,甚至还伸指揩去眼角泛出的泪光。“明明人都死了,已经不需要再装模作样了,他却还是这么对我说……”
须臾,他抬起头,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
“该怎么说呢……就算他那只是习惯使然,但我却……头一次觉得,或许,他的关怀是出自真心的……”
“没想到,竟是非要到了这般无可回头的地步,才会突然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啊……”他喃喃低语著。
“确实,这一点似乎是许多人的通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倘若不跳脱自己当下的立场,是难以察觉其它部分的。”我幽然轻叹。“遗憾的是,这里终究是无缘之地,不论后悔与否,断绝的缘分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嗯,无所谓。”只见他神色轻松地徐然扬笑。“因为,我想彻底重新来过,想跟这一世所有相遇过的人事物全部断绝缘分,不再有任何交集。”
闻言,我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你刚才说过,你在等人。”
“嗯。”他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迟迟不搭船的原因?”我忍不住问。
他淡笑了声。
“你曾经说过,在这里,所有的因缘际会都仅只限于此时此地,一旦分开,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他抬头坚定地望著我。“所以,我想等确认所有认识的人都离开之后,再独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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