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野草 41: 第41章 石板上加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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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写下这个标题,首先想起的,是孩童时奶奶讲的一个故事: 0
从前,有一个特别吝啬的人,靠省吃俭用积累了一些财富,因为买不起大田垄里那种旱涝保收的良田,便买了几块山坳上的“天水田”。虽然有了田,成了院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却不肯雇长工,只是在农忙季节请几个短工帮忙。 0
这一回,到了春插的时令,附近的农民知道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谁也不愿意上门打短工,他只好去远地请人,并且把待遇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肥肉管够”、“一天只要上半天工”之类的话都说了出来。 0
 
几个短工受雇而来,扒了两口早饭上工,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歇工回家吃午饭,说是“只出半天工”,吃的菜是一大盆冬瓜,用我们那地方调侃的话说,这就是“大块肥肉”。雇工愤愤而去,路上有人故意相问: 0
“田好插吗?” 0
“石板上加楔。” 0
 
“以后还来做这个短工吗?” 0
“撒尿都不朝这一边。” 0
怀着对“石板上加楔”的畏惧,我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春插“假期”。 0
 
这一次下田,与上一年收割晚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们有“浸冬”的习惯,每年晚稻收割之后,就会把每一块水田都放满水,让泥土在深水中浸泡一个冬天,开春后只要加一轮犁耙,田土既松软又平整,而且绝不漏水,如此一来,倒省了不少“石板上加楔”的辛劳。 0
但插早稻的时候,必须赤脚踩到有两三寸水深的田里,这让初次下深水田的我有点不适应;更让我害怕的是,水田里浮游着许多蚂蝗,它们对孩子们稚嫩的皮肤特别感兴趣,一不注意就叮上来;虽然不是十分的疼痛,但毕竟它会吸血,而且扯下它的身体之后,伤口还会流好一阵子血,实在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0
由于是第一次插田,我的动作十分笨拙,当时还没有普及杂交稻,早稻秧都只有三四寸高就要抢插了,田里已有两三寸深的水,用力重插深了,秧苗就全淹没在水中根本没法生长,用力轻插浅了,秧苗就不能稳稳地在肥泥上扎根,一旦风一吹,立马会连根拔起“四处奔逃”。 0
 
怎样插到力度合适、深浅自如,没有任何技巧,全靠自己一把一把地插,一次一次地体会,好在经过浸冬的水田,底土肥沃而又松软,经过一个上午的奋战,我总算基本掌握了插田的力度。 0
能够把秧苗插到泥里不倒不伏、不高不低,这还只是第一步的基本功,接下来,需要把握的是秧苗的间距和队列。熟练的农民,特别是年轻的姑娘嫂子们,插起田来,速度飞快,而且横成排竖成列,远看近看都是一道优美的风景;可轮到我来,速度慢得像爬行不说,左瞄右看打量再三之后才动手,秧苗的间距却总是疏密不一,抬头再一看,不得了,哪一行都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两行隔得天远,几乎可以行船了,有的地方却又贴得太近,几乎成了肩并肩手拉手。 0
为此,那个假期来帮忙的几个表姐,大姑妈的二女儿尹宜莲,二姨妈的女儿龙美云,几乎都是我的老师,她们得时时提醒我“宽了、窄了”。有时候,她们来不及说话,就地用手或脚把田里的泥水往我身边划拉,听到哗哗的响声,或者单薄的衣服上面有了溅上泥水的感觉,我立马直起腰来,仔细审视自己插下的那一队队秧苗,再手忙脚乱地移动、调整,直到它们歪歪扭扭的勉强排成队伍才能松一口气。 0
 
两天下来,我们家的五亩多水田插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样子,我插下的秧苗,勉强达到了深浅合适、成行成列,同时却养成了一个农民们最忌讳的偷懒动作——撑膝盖,只要感觉到腰部劳累、吃力了,拿着秧苗的左手就不由自主地撑在了左膝盖上,以致一块田插下来,左手肘和左膝盖处总是红红的。 0
一起插田的妈妈和表姐们早就发现了我这个习惯,但考虑到我是刚刚开始“学工”的徒弟,开始两天重在纠正我的基本动作,并没有说什么,直到这第三天,便开始重点整治这一劣习。 0
当时,我心里转不过弯来,认为撑膝盖实在是一种劳逸结合、有效休息的好办法,又不影响插田的深浅和行列,只是姿势不太好看而已;几年以后,当我插田的速度在院子里的男孩中独占鳌头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一个熟练的农民,要想加快速度,在插田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撑膝盖的,也正因此,我们调侃那些“半调子农民”的时候,总会讲他只是一个“撑膝盖”的农民。 0
 
秋天插晚稻的时候,我真正地体验到了“石板上加楔”的辛劳。我们家有一块处于山坳上的“天水田”,面积只有二分七厘,就长在水渠的上边,这一年水库里水量足,放了暑假的爸爸借了别人一架水车,将几近干裂的旱田灌上三寸深的水,粗略地使了一轮犁耙,赶在天黑前,妈妈和我下了田,开始了我一生仅此一回的“石板上加楔”劳动。 0
由于此前田土已经干透,犁耙又过得粗,水也灌得深,土坷垃又大又硬,每插一把秧苗下去,都需要用出十分的力气,妈妈告诉我:“不用怕插得太深,过两天水就会漏得差不多的,只要能让秧苗生根,就能有点收成。” 0
即使这样,直到天黑,爸爸挑着一担秧苗来到田塍边的时候,我和妈妈也才插了寥寥十几行。我的手指都有点僵直发麻了,看到眼前如蚂蚁爬行般缓慢延伸的绿色,劳累而又没有成就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0
 
爸爸把秧苗一捆捆扔到田里,也加入了插田的队伍,我虽然心有不甘,也不敢有任何的表示,仍旧默默地、使劲地插着;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劳累与饥饿轮番轰击着稚嫩的心灵,如果不是惧于妈妈十几年严格管教积下的威严,我真想马上打起退堂鼓。 0
好不容易捱到插了一半左右,爸爸看到我的脸上挂满了委屈和劳累,和妈妈对望了一眼,说:“飙松,你抵不住就回家去吧。” 0
几乎散了架的我听到这句话,马上瘫坐在田塍上,可望着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田垄,家里仅有的一盏马灯,还得照着父母把这一块田插完呢,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我挣扎着直起腰,拿起一把秧苗,准备继续这艰难的劳动。 0
 
这下倒是妈妈发话了:“飙松,不用插了,你到边上的菜地里去休息一下吧。” 0
水田旁边有一块旱土,种着的棉花树已经被摘掉了棉桃,杆子还直直地立在那儿,我抓起几个刚刚收割后捆扎好的稻草捆,扔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来不及把草铺平整,立刻就躺了上去,真是身心俱疲啊。 0
开始,我还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着父母缓慢而坚定的插田动作,挥手驱赶那嗡嗡作响围着我转动的蚊子;可不一会,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0
 
直到父母把这一块田全部插完,叫醒我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里,吃饱肚子之后,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两三点光景了。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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