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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書 Inktalez
夷陵老祖魏无羡，万鬼反噬，魂飞魄散，终年二十又一。然而谁也不知道，这位鬼道祖师爷并没有死透，又或者说，是以另一种形态活着。
在乱葬岗深处，曾经活蹦乱跳的魏无羡都未曾涉足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具骷髅白骨，黯然无声地躺着，似已沉睡多年。他的身边围满了数圈厉鬼，不成人形，却眼中热切。
他们大都是魏无羡生前点化过的鬼怨部曲，本来的命运是被困在不见天日的乱葬岗直至消散，却因为魏无羡的出手恢复清明，重见天日。虽手染血腥难在轮回，却无怨无悔为了恩情而共守新道。可是，好多事情还没能真正开始，就终结于人心算计。
魏无羡心慈，却也过愚，始终不相信人性本恶。无论如何，他们承了恩，便注定得要还情。人可以没有心，鬼不可以。
这些厉鬼中不乏游荡了几百年的老鬼，其中一个自称“钱老”，更是宗门时期的遗黎，怕是有个千余岁了。只可惜，这钱老生前只是宗门里负责扫洒的仆从，连修为都没有，因为惨死于宗门混战才被扔进了乱葬岗。但是，当初他负责打扫的区域恰好是宗门的瀚海阁，如同姑苏蓝氏的藏书阁，收录了很多宗门术法。这鬼认字儿，三不五时会抽空偷摸着翻几本出来看看，倒是让他记下些许门道。
有一献祭术，名曰“画皮”，亡者即便血肉不复，但只要有骨尚存，便可借自愿献祭之鬼身“画”出鬼相皮囊。一鬼画一皮，一皮度一日。理论上而言，自愿献祭的鬼身越多，亡者可停留于世的时日也就越长久。
所谓献祭，便是彻彻底底的消散于世，没有来日。若魏无羡还有意识，定然不会允许别人为他牺牲，即便是鬼。可拒绝的前提是，魏无羡得活着。
眼下厉鬼有三千之数，除却魏无羡原先的手下，还有很多是做鬼做厌了，听说这里有鬼召集献祭，也甘愿出一分力。
主持法阵的红衣女鬼是过去一直跟在魏无羡身边的，她的修为最高，也是众鬼商议后决定留下来看顾魏无羡的那一个。
那一天，乱葬岗的阴云比往日压得还要低，怨气的攒动隐隐有冲破封印之状，待得附近仙门赶到查看时，一切又都归于平静。难道是夷陵老祖回来了？可那一百二十座镇山石兽，丝毫未见有破损，想来是多虑了。
“红衣，你们不必的......不必的，你知我定是不愿的。”
“主上心性何如思量何如，吾等怎会不知？是，您自愿弃了生机，可吾等断不能就此弃了主上。钱老临别之际，托我带句话给主上———未知生，焉知死？”
“未知生，焉知死......未知生，焉知死......未知生，焉知死......我知道了，多谢你们。”
“主上与吾等有恩，无需言谢，只愿主上明白，何为生死，何为大义。”
魏无羡已然不复原来的骷髅白骨，而是披上了一层鬼相皮囊。严格来说，他眼下拥有的鬼相皮囊皮囊有三千副之多，一日换一副，也能撑上个七八年。每晚子时，他都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男女老少皆有之，却不再是当初那个潇洒恣意的郎君。
“这样也好，我会用你们的样子，过好每一个最后一天。”
有红衣在侧开解，魏无羡不再一心向死，慢慢开始反思生前的桩桩件件，重新判断自己所作所为的值与不值。
他是没了血肉之躯，但神识尚在，修为不减，“魂飞魄散”之说纯粹是仙门谣。这世上能让他消散的人，恐怕只有他那素未蒙面的师祖抱山散人才能做到。
按照钱老交代给红衣的话，魏无羡开始重新凝聚自己分散的三魂七魄碎片。有些在乱葬岗内，有些却已经飘了出去，这边就意味着，他得要出去寻找。白日里他不便行动，只有晚上才能在结界上划开口子出去感应碎片所在。
八年的时间转瞬即逝，魏无羡的三魂七魄已凝聚大半，只剩最后三片没有寻回，而留给他的时日，只有半个多月了。他要在鬼相皮囊用尽之前，将三魂七魄尽数凝聚，如此方可得回他原本的鬼身。
这些年，他几乎将夷陵城翻了个遍，最后三个碎片找不到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不在夷陵。
“红衣，你将我自戕那日的情况再细致说一遍。”
“主上为何还要再......”
“你说便是。”
红衣见魏无羡坚持，只得缓缓道来。其实她那日并非全程都在，好不容易从发了狂的失智恶鬼手里抢出魏无羡的骸骨后，她就退回了乱葬岗深处，余下的情况她也是从其他厉鬼口中得知。
“你是说，金家带走了随便，江家带走了陈情？”
“是的。”
“看来，剩下的碎片该是在金麟台和莲花坞。可还有一片呢？”
“主上，会不会是附在您销毁的阴虎符上？”
“不可能，阴虎符不愿认我为主，自然不会接纳我的魂魄碎片。”
“主上，有人来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有生人在暮色四合之际到乱葬岗上来，能不破结界而入，定是修为顶尖之人。魏无羡和红衣隐身退去，没入浓厚的怨冢之中，避免被发现。然而，来人却让魏无羡错愕。
“蓝湛！？”
今日是十月卅一，每年这个时候蓝忘机都会来伏魔洞祭奠故人。往年他都是一个人来的，但今天，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的。
“含光君，我们为何要来这乱葬岗？”
“来看魏婴。”
“是......夷陵老祖吗？”
“嗯。”
蓝思追发誓，他跟着蓝忘机学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回显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只不过，温柔底下埋藏的，是掩盖不住的忧伤和怀念。
“想来这位夷陵老祖，一定是个极好的人，并不像书中所言那般十恶不赦。”
“何出此言？”
“在思追严重性，含光君最是正义、明善恶，能得您亲自拜访之人，肯定不会是坏人。思追不知书中所言是真是假，但思追相信含光君。不光思追相信，景仪也相信！”
蓝忘机看着蓝思追，倍感欣慰，难得深受摸了摸他的脑袋，倒是弄得这孩子羞怯起来。他暂时还没有打算告诉思追一切，此次夜猎正好合上这特殊的日子，他便想着带思追过来给魏婴“看一看”。乱葬岗上怨气过重，蓝忘机从头到脚给蓝思追保护好，才安心带上山来。
“有点奇怪。”
“什么？”
“含光君，不知为何，思追觉得此处有几分眼熟。”
蓝忘机心头一颤，他很矛盾，既希望蓝思追记起，也不希望蓝思追彻底抛却那段过去。可还没等他开口，阴风四起，猛然一股子怨气直冲他的面门，逼得他退后几步挥出避尘。
“砰”！蓝思追倒地，生死不知。
“思追！”
万万没有想到，刚才的怨气只是为了逼退他，而暗处敌手的真正目标竟然是蓝思追！顾不得旁的，蓝忘机赶忙抱起蓝思追御剑下山，这是唯一能将他和魏婴联系在一起的孩子，绝对不能发生意外！
“主上，可找到了？”
“嗯，阿苑的身上果然有一片。”
“想来是主上对阿苑心有挂怀，这才落在了阿苑身上，想要护着他。”
“原本还一直担心阿苑，如今看来，蓝湛把他教养得很好，应该马上就要结丹了。”
“含光君......是个好的。主上，实不相瞒，过去数年......含光君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来乱葬岗。”
“每年都来？”
“是。”
“今日是何特殊日子吗？”
“主上，您忘了？今日是您的生辰。”
“我的生辰，呵，倒是真的忘了。活着的时候就没怎么过过生辰，死了，就更无所谓了。”
红衣知道魏无羡心中仍有郁结，不再言语。入夜，趁着魏无羡休眠，她单独下了一趟山，给夷陵城里的与世纶殊茶坊递了封匿名信。
“你说这是有人送到茶坊的？”
“是。”
“可有查到何人所为？”
“茶坊的人来外摸了个遍，没留下半点痕迹。”
“但凡是个人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既没有，说不定......不是人。”
“宗主，我们应该怎么做？”
“按信上说的去办。”
手里的信定了半晌，聂怀桑心里还是没有底，他心底有个猜想，说出来绝对没有人会相信，但是他决定，堵上一把。
不出半月，夷陵老祖即将重归于世的消息闹得风风雨雨，不少当初参与过乱葬岗围剿的仙门府中还出现了闹鬼之事。也不知是谁先提出来的，要拿着夷陵老祖的旧物去乱葬岗引魂入阵，再行一次镇压。
金家本觉得是无稽之谈，奈何江家宗主是个拎不清的，听到有关于魏无羡的风吹草动他最是激动。见金光瑶没有回应，当即赶去了金麟台。
金光瑶虽不喜江晚吟，但到底是金凌的舅舅，云梦的面子也要给。所以，在金江两家的带领下，仙门百家再一次来到了乱葬岗。只不过，这一次的声势显然没有上一回大了。
蓝家生怕彻底伤了蓝忘机的心，不愿去；聂家说是自顾不暇，去不了。这两家不去，附属的世家定然也不会跟着闹，其他新生初立的小仙门又不够资格跟在金江两家的屁股后头。
不过，而后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没去的仙门世家万幸感叹他们没有去。
原来那一日，镇压的法阵还没启动，暴怒的怨气就将人冲得呼天抢地的。怨气没有形，即便是被誉为“当世三强”之一的江晚吟，也是空有紫电在手不知道该打谁，只能胡乱挥鞭，反倒伤及好些仙门修士。而在怨气作恶、修士逃窜的混乱之中，随便和陈情的异动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红光一闪而过，随便和陈情也恢复原貌。确切来说，是得到了沉寂的指令。
一切回归平静，乱葬岗还是那个乱葬岗，刚才的骚乱仿佛只是刮了一阵大风。虽然怀疑夷陵老祖真的回来了，但前不见人后不见鬼的，又没有几个人敢在乱葬岗撒野，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比魏无羡更恐怖的厉鬼邪神呢！
于是乎，在一通乱七八糟的镇压法阵后，各家快速各回各家。除了江晚吟得了一肚子气，别家什么都没得到。
“主上，开始吧。”
魏无羡跟红衣对视一眼，就将最后两片碎片送归原位，静静等待三魂七魄重新凝聚、鬼身重塑的那一刻。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怎么回事？红衣！”
“主上，钱老的交代我并没有全部告知于您。画皮一术虽能助您凝聚三魂七魄，却不能让您真正重归于世。如今魂魄已成，该到了红衣报恩的时候了。”
“红衣，你要做什么？快停手！”
“主上，还魂阵已开启，您动不了的，无需作徒劳之功。红衣有幸得您一朝电话，脱去了那五百年的浑噩，这些年当是便宜得来的，也算全了做鬼的乐趣。如今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的，该到了走的时候，主上，记住，您的路不该断在这里，不光是为了您自己，也是为了我们，为了大是大非，为了苍生之义。”
“不要，红衣！红衣！！！”
绚烂的绯光像丝缎薄衾覆盖在魏无羡的身上，在那滴泪滑下眼角的同时，他也随之陷入了无声的等待。
“主上，保重。”
五年后，莫家庄的茅草屋。无人关心一个痴癫人的逝去，而他重新睁开的那双眼眸，正式宣告，曾经修真界每个人头顶上的那缕阴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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