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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三年级开始,每周要写一篇作文,同学们都不知道怎么写,老师教的也简单,列出一些范文,要大家照着去写。虽然范文是一样的,但大家的理解,正像莎翁说的“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写出来的作文总是五花八门,加上有时一知半解,有时再写上一些错字病句,闹了不少笑话。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种作文方式,可为了对得起自己“三好学生”的光环和潜在的虚荣心,也只能跟着大伙儿的脚步、合着老师圈定的路子。慢慢地,我算摸出了一些门道,就是用自己周围的真实来改动范文的一些段落,但不去改动它的主题和中心思想。
其实,小学阶段作文的要求也不高,分门别类之下,除了最开始喊的“华主席领导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万恶的四人帮,全国人民欢欣鼓舞”这种套话,不外乎三大类:一是描写情景,如家乡、学校之类;二是描写人物、动物、植物,如老师、同学和猫狗之类;三是叙述事情,如集体劳动、文体活动之类。
照我的理解,这种作文,完全可以从自己身边的实际出发,观察到什么写什么,什么感受最深刻写什么。可是老师提供的范文不会考虑每一个人的经历,甚至连我们山村的环境与风物都不曾考虑,而且夹杂了太多的大人思维和正统说教在里面。无法理解的同学,只能照抄了事;我算是迷糊中有一点自己想法的,便尽可能在老师划定的圈子里加上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倒也成了桂花小学那个狭小范围内首屈一指的“作文高手”,前面说到的三类作文,我都曾写过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
描写情景的作文,老师最初提供的是“蓼水婉延流淌,雪峰耸立,礼堂里宽敞明亮,教室里窗明几净,同学们井然有序地坐着,聚精会神地听讲”。可我总觉得有点夸大其词,从来没有用过。在我的眼里,乡间遍布的平时是深不及膝的小水沟,大雨时则是咆哮而混浊的洪水,蓼水离我们还有好几里地呢;一个个小山包倒是连绵起伏,却从来不曾竣然耸立,只有几座光秃秃的石山才有耸立的样子;礼堂倒是高大,大多时候却是空旷无比,只有玩乐或者学校大会的时候才用,而玩乐是不能写进作文的,开大会吧,又是我们学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桩事;教室取材于老旧的龙氏祠堂,桌椅板凳尚且不能整齐划一,生性好动的小学生几时能够井然有序?
所以,我写的家乡,是典型的丘陵小山村,平淡无奇,但有淳朴的人心流露;我描的学校,热闹得有点混乱,却跳动着勃勃生机,老师有时候也将其中几句抽出来在课堂上念一念,照搬的同学却仍然是东施效颦。
描写人物、动物、植物的作文,老师要引导一种积极向上、阳光伟大的形象,总是“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或者“圆圆的脸蛋、炯炯有神的双眼”,最多加上“慈祥的皱纹、爱护的目光”。到最后,同学们一写老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男女两种形象,男的高大严肃,女的温婉而又爱护学生。
可我发现,我们男老师并不高大,除了有限的一两位,其他人和院子里的农民没什么两样,有的还矮小一些;女老师也并不总是温柔如水,更多的时候比男老师要求还要严格三分。不过,他们会在黑板上写漂亮的粉笔字,会唱一首首有如天籁般的歌曲,会演算一个个复杂的数学难题,有些年轻的老师还会和我们一起玩游戏、讲故事。因此,我写的老师,熟悉的人一看,就会想起他是谁,还会拿其中某件不曾知道的小事去调侃对方:“那天我们大家都没看到你,原来你和孩子们到桂花树上玩去了啊!”
叙述事情的作文,老师一讲学雷锋做好事,就是扶老大娘老大爷过马路,或者捡到钱交给失主。可在我们的小村子里,根本就没有马路可走,公社所在地李家渡倒是有一条泥砂铺的马路,分别通往又兰和高沙,路上一天也难得过几台车,连牛儿猫狗之类走在上面都大摇大摆,老大娘老大爷哪轮到我们这些要走小路上学的学生去扶。
至于捡到钱,那时候的人可没有多少钱,有些家庭,一年到头手里也不会拥有超过十元钱,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珍贵几分,谁会轻易在路边捡到钱?可是老师只要命题《一件小事》或者《难忘的XX》之类,班上总会有十来个人捡到了钱,再有十来个人扶老爷爷老奶奶过了马路,或者帮他们挑了水。但我不,我真的碰上过一些难忘的、似乎也可以算是做好事的情景,比如我曾义务帮生产队守护院子边的稻田,避免鸡鸭的糟蹋,却因用小土块驱赶鸡群,被四奶奶揪过耳朵;再比如我曾经靠自己的努力,挣钱买了人生的第一支钢笔。
就这样,在范文的规定和自主观察思考的缝隙里,我慢慢地学会了写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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