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没了兴致,从玉石上跳了下来,怏怏而退,只留下那面兽纽方镜,依旧光芒闪烁,映照出他落寞的背影。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那镜中世界的天空竟也渐渐昏暗下来,便想:“此时天色已晚,不如细细查看这楼中宝镜,再做打算。”
当即从“天字第一号”镜看起,只见镜中一人正在张贴皇榜,榜上写着:
第一名廷对秀才柳春,
第二名廷对秀才乌有,
第三名廷对秀才高未明。
皇榜一出,真好似一颗石子投入了本就沸腾的油锅,千万人蜂拥而至,将那榜文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直欲掀翻了这天地。
初时,喧闹声还只是混沌一片,如同海浪拍岸,轰隆作响。但很快,这浪潮中便分出了层次:有人抱头痛哭,状若杜鹃啼血,想来是多年苦读一朝落空,心中悲愤难抑;有人破口大骂,将考官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直骂得唾沫星子乱飞,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泄心头之恨;有人长吁短叹,摇头晃脑,仿佛老僧入定,却又偏偏忍不住要挤到人群前头,再看那榜文一眼,期盼着是自己眼花看错;更有人,呆立当场,双目无神,面如死灰,任凭亲朋好友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这人间万象,喜怒哀乐,都被这一纸榜文牵动着,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看那路边,一介书生呆坐在地,双目无神,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方砚台。那砚台想必是他的心爱之物,如今却被他不自觉地捏得粉碎,墨汁沾染了他的衣袖,也染黑了他的脸庞,却浑然不觉。他苦读诗书十余载,就为了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如今却名落孙山,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
再看那边,一个年轻的考生披头散发,被人群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他衣衫不整,满脸泪痕,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拉扯他的是他的父母师长,他们一边心疼地安慰着,一边强拉着他离去,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更远处,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从一个琴盒中取出心爱的玉琴,颤抖着手,竟一把火将它付之一炬。火光映照着他泪流满面的脸庞,这玉琴想必是他寄托梦想的珍宝,如今却随着她的梦想一同化为了灰烬。
有人绝望,自然也有人狂喜。一个书生喜不自胜,拍着桌子大喊:“命也,命也!”也不知是中了举人,还是得了功名,总之是如愿以偿,欣喜若狂。他一把抱住身旁的同伴,又蹦又跳,全然不顾斯文扫地,惹得旁人纷纷侧目。
还有那垂头丧气的,想必是多年的苦读付诸东流,心中悲愤交加,竟至于口吐鲜血,身子摇摇欲坠。若非身旁有人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恐怕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当然,也有一些人,他们故作镇定,不许仆人报喜,只是那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却暴露了他们真实的情绪。他们巴不得旁人多问几句,好让自己“不经意”地透露一二,享受那众星捧月般的荣耀。
这世间百态,人情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悟空冷眼旁观,心中却无悲无喜。他见过太多生死离别,也经历过太多爱恨情仇,这凡间的功名利禄,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酒楼里,已经有人开始吹嘘了。一个读书人,摇头晃脑地念着什么,旁边围了一圈人,听得津津有味。旁边一个年轻人好奇地问:“这文章怎么这么短?”那人得意地说:“这可是状元郎的佳作,我只是节选了一段罢了。你若是想学,我便好好与你说说,说不定明年你也能高中呢!”说着,两人便开始高谈阔论起来,那文章写的是:
扬绝代之伟业,振纲常于人间;
探学海之幽邃,铸治理之神明。
何哉?其境渺渺,混沌难追,其理悠悠,呼吸相依。
是以性灵未昧,精髓长存,即灰烬之余方策,亦蕴天地之灵机。
总之,造化之妙笔,非中庸可窥其奥;
鬼神之潜运,虽寸掬之间,亦显神妙之微。
犹琼瑶之瑰丽,展宇宙之浩瀚,万物生辉,尽在此间矣。
状元郎的文章一出来,酒楼里便炸开了锅。
“哎哟,不愧是状元郎,这文采,这气度,真是……”
“那是自然,状元郎的文章,岂是你我之辈能评判的?”
“就是,就是,我等凡夫俗子,也就只能仰望了。”
人群中,有人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有人满脸堆笑地低声议论,也有人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
悟空不觉也来到人群中,看着这些凡夫俗子,听着他们的吹捧,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五百年前,俺老孙被困八卦炉中,曾听太上老君与玉史仙人谈论文章气数。”悟空突然开口,声音洪亮,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原本喧闹的酒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悟空,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悟空也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老君说,尧舜至孔子时期,文章气数乃‘纯天运’,谓之‘大盛’;孟子至李斯时期,文章气数乃‘纯地运’,谓之‘中盛’……”
悟空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此后五百年,当是‘水雷运’,文章短小而空乏,谓之‘小衰’;再过八百年,便到‘山水运’,那时文章便坏了,坏了!”
“坏了?怎么个坏法?”有人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畏惧。
悟空冷笑一声,“到那时,一帮无耳无目、无舌无鼻、无手无脚、无心无肺、无骨无筋、无血无气之人,被称作‘秀才’,百年间只靠一张纸活着,死后却无半点真才实学留世!”
说到这里,悟空猛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酒菜顿时跳了起来,酒水洒了一地。
“他们写出来的文章,更是混乱不堪:死了几万年的古人也不放过,偏要拉出来说教一番;尧舜本是圣贤,偏要将他们拉下神坛;呼吸本是清净之事,不去体会,反要扰乱心神;精神本是立身之本,不去凝练,反要耗费殆尽!”
悟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把这酒楼掀翻一般。
“你道这等文章叫作什么?”悟空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那状元郎的文章,大声吼道,“这叫作‘纱帽文章’!只要会写几句,便可平步青云,有人抬举他,有人奉承他,有人畏惧他!”
悟空说完,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屑。
众人被悟空这番话吓得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罢了罢了,不看了,咱们去‘天字第二号’瞧瞧!”悟空说着,转身便走,留下一脸惊愕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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