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十年文革之后,中国农村的文化娱乐极其缺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娱乐载体,如各种戏班都被归为“四旧”进行了清扫,打牌等也只能在过年时偶尔为之,人们的生活似乎完全只有下田劳动和上床睡觉两件事。
但是,在近乎高压和真空的时段,中国人的娱乐精神一直没有消失,村民们还是变着法子享受一些难得的娱乐,舞狮与杂技就是其中最受欢迎又出现最多的。
刚读小学的时候,我就迎来了观看舞狮的机会,为了庆祝“粉碎四人帮”这一伟大成就,上级放宽了一些对民间娱乐的管制,舞狮这个一直潜藏在民间的行当马上迸发了出来。公社组织了三四支舞狮的队伍,外婆家所在的唐家寨便有一支,小舅舅还是其中的主力队员,我因此有幸观看了一场又一场正式或者非正式的舞狮表演。
舞狮队需要的人员并不多,首先要用竹子扎成狮子的架子,再用各种彩纸糊出狮子的皮毛,应该有一个或者几个专门的手艺匠人做这些事,但他们都是在幕后和前期出现,没有出台的机会。
狮子扎好了,主体舞狮的只有两个人,都要钻到狮子肚子里去,由于狮子的体型不是很大,两个人都不能过分的高大,特别是前面的一个,一般要选择娇小玲珑的人来担任,外婆屋后一位叫伍先真的小伙因眉目清秀、身材娇小入选;后面一个需要有比较大的力气,小舅舅刘大煊打败了众多竞争者,顺利入围。
除了两个钻进狮子肚里去的人之外,还有一个站在外面逗弄和指挥狮子的人,他是堂舅舅刘大章。三个人之中,堂舅是站在外面指挥的,最是威风,人又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很受当时方圆十多里各院落姑娘们的喜欢;伍先真是舞狮子头的,偶尔也能从狮子的大嘴里伸出头来露个脸,又操纵着那两只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还有狮子头上那些颤动的装饰,也能赢得不少的喝彩;只有小舅舅,全程都要弯着腰装狮子的后半身,狮子直立的时候还要承担着伍先真的重量,不了解的人根本不知道舞狮队还有一个叫刘大先的小伙子,让我这个做外甥的很为他抱不平。
看舞狮,我们小孩子就是看一个热闹,那狮子时而安静地躺卧,时而欢乐地在地上翻滚,时而敏捷地扑向远处的食物,我们的眼睛一刻都不会离开。当时最能体现舞狮队水平的,就是跳高台桌子,狮子要一路跳上去,再一次性跳下来,少时三四张,一般的队伍都能跳到六张,而舅舅他们的舞狮队,据说最多能跳八张桌子。
有一次,舞狮还没开始,伍先真一个人钻进狮子里逗弄我,露出血盆大口一开一合地向我走来,明知那是假狮子,明知他是喜欢我才逗弄我,孩子的害怕却让我一直往后退,直接掉到场边的水沟里。那时正是过年前的寒冬腊月,我又没有换的衣服,只能被外婆带回家,钻进被窝里暖和自己的身体;听说就是那个晚上,他们跳了八张桌子,我却无缘亲眼看到。
其实,舞狮也算是一种杂技,只是相对简单得多,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更少,因此一遇到政策稍稍放松,在农村这块土地上就遍地开花了。而真正、传统意义上的杂技,也在这个时候慢慢进入了农民的生活。
杂技班子不像舞狮队那样容易组建,那时候,河南、山东、安徽等几个地方盛产杂技班;但即使在我们那有点偏远的小山村,每年也都会来几回,并不比那些声称“家里遭了水灾,前来讨口饭吃活个命”的外地客稀奇。更有趣的是,他们往往来自相同的区域,我当时就想,是不是由于某种原因,他们才远离故土寻求生活之路?或者,正是由于生活的艰难,才有人去学杂技演杂技?
演杂技不同于放电影,他们选择的时间一般是白天,地方也不会每个大队一个个轮着来,在一个公社只会演两三场,我们大队的那个放映场就从来没有上演过。不过,我们追杂技的劲头,比追电影要高很多,像邻近的桂花大队、外婆家所在的唐家寨、公社中学等地方,只要听到有杂技表演,我们肯定会结朋拉伴一起赶去观看。
杂技班子的人多,节目也多,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种是小女孩表演的身体柔术,伙伴们以其中最经典的一个动作来命名——弯拱桥,只见她们将身体弯来曲去,小小的脑袋不时从肩下、脚下等不可思议的地方出现,或者反向转一个圈用嘴去咬放在肚脐眼上的小花。我们回去尝试的时候,却连最简单的拱桥都弯不起来,能够劈腿画出“一”字的人,都只有廖廖几个。
一种是走钢丝,在粗细以毫米计的钢丝绳上,穿着软底鞋的演员轻盈地来回走动,并不时做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如跳跃、劈叉,或者在静止状态下表演柔术动作,偶尔还会有人在上面骑独轮车,有些演员还会装作失脚把半边身子掉下去,又立即用脚尖勾住钢丝绳继续翻上去走动。
一种是顶碗,用一根根细长的棍子支起一只只空碗,将棍子的另一头慢慢从手上移到身体的某一部位,如肩头、额头、手肘、膝盖、指尖等,再运暗力让碗一只只转动起来,棍子越来越多,碗也越来越多,最后数不清有多少棍子多少碗,有时候,碗里还会盛满清水,却一滴都不会洒出来。类似的,还有顶椅子、梯子等节目,与顶碗不同的是,这时的演员一般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椅子、梯子的另一头还会让一个小孩爬上去做各类表演。
一种是钻火圈,最开始钻火圈的是猴子等敏捷型动物,火圈的大小、数量和间隔距离也因演员的不同而各不相同,偶尔还能看到较大型的马、老虎等钻火圈。而最刺激的莫过于由人来钻,因为演员会在钻的同时表演一些复杂的动作,有的演员还会故意让火苗把身上的衣服引燃,甚至把头发眉毛都烧掉一两撮。
最后的压台戏,总是最刺激的胸口碎大石:首先在空地上铺一层布满铁钉的板子,然后让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光着上身躺在上面;演员慢慢鼓动自己的肚皮,旁边其他的演员拿出刀剑等东西猛烈地切斫,只见一道刀影闪过,他肚皮上时而泛白,时而泛红,却不见一点点伤痕和血迹;最后关头,班主会让村民们自己去找一块几百斤的大石块,压在演员那经历了无数轮刀砍剑斫的肚子上,再让另一个大汉舞起八斤重的大铁锤,不停地砸击石块直到把石块砸碎。中间,为了表示杂技是真功夫,也为了调动观众的情绪,班主还会请一两个本地的汉子去抡锤子或者舞刀剑。
我们小孩不仅爱看,看后还会在父母严厉禁止的背后去悄悄学习与尝试,可惜没有专门的师傅,大家无一例外地是什么也没学成,倒是一个个跌得鼻青眼肿、累得气喘吁吁,好在也没有谁受太重的伤,父母们也装作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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