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七月初七
上海的清晨尚沉浸在蒙蒙烟雨之中,潮湿、阴霾,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换好一身素白的旗袍,头发没有精心梳理,只是随意绾了个髻在脑后,便迈着轻柔的步伐,缓缓走到林风奕的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
许久,没有人回应,我只好不请自入。
屋内,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凌乱的迹象。
此时,吴妈迈着细碎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拘谨:“小姐,先生出去了,他交代我告诉你一声,大概下午回来。”
或许,在她们眼中,我向来是个胡搅蛮缠的大小姐,于是人人避而远之,不得已说句话也要提心吊胆。我在心里暗自自嘲,甄长欢,你何时可怕到这等地步了?
“知道了,你去忙吧!” 我轻轻摆摆手,将吴妈打发走,转身便急匆匆地给林风奕挂电话。
今天是姐姐的忌日,在我心中,有什么事能比祭拜她更重要?
电话接通,我没有任何客套,口气不善地直奔主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我又听见了几声轻咳,他说:“长欢,我处理完商会的事,就会去看她的,不会很久!”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嘶哑,虽然极力隐藏着低落的情绪,可还是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再等你一个小时!” 我瞟了一眼腕间精致的腕表,淡淡地挂断了电话。
此时,窗外的雨势减弱了许多,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仿佛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在心头。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汽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院里的大门也随后缓缓敞开,是林风奕回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一顶半旧的黑色礼帽,身姿挺拔地从车里走出来。隔着霭霭雾气,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我提了手袋,踩着高跟鞋 “噔噔” 地从楼上跑下来,跑到他眼前,目光没有与他对视,而是猫着腰,迅速钻进了车里。
他随后也坐进来,我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讲话,各自望着窗外。
车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司机也极为识趣,先开车到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捧洁白的百合,随后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墓地。
林风奕将百合轻轻放在姐姐墓前,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接着,他又默默地将一沓冥纸点燃,看着那跳跃的火苗,我望着纷飞的灰烬,哀哀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姐,你在那边要好好儿的,千万不要再这样傻了,也不要一直记挂着这个不值得你爱的男人,他过得很好,比你要好……”
“长欢,你一定要这样吗?” 林风奕突然打断我的絮叨,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心疼的怅惘与悲戚,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满是无奈。
“你不敢听了?听不下去了?林风奕,我姐姐是为你死的,如果你不朝秦暮楚,她会想不开吗?”
我恨恨地瞪着他的脸,眼睛里有层薄薄的水雾阻挡了视线,我只能看见他清瘦的轮廓和深陷的眼窝,心中的怒火和悲痛交织在一起。
这些话,每次来,我都会讲一遍。从前,他只是讪讪地听我数落,一言不发,而如今,他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长欢,我是对不起曼丽,可这些年,你折磨我也折磨够了!”
林风奕站起身来,浓黑的眉毛紧紧蹙着,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无奈与乞求,脸上的表情也是疲惫不堪,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望着他幽暗深沉的双眸,我的心中瞬间泛起一股酸楚来,这还是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林风奕吗?
如今的他,如此沧桑、颓丧,甚至有些老气横秋,岁月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沉重的痕迹。
不可置否的,我心软了,这个男人,不光姐姐爱着,我也爱着。
可是,我不能心软,更不能犹豫,他是我的仇人,我对他,只该有恨,这份恨在心中扎根已久,难以轻易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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